杰洛特番外篇1:世界边缘(2 / 2)

“尤克!尤克!”怪物跺着蹄子,吼道,“你们想干吗?走!不走我就撞你们。尤克!尤克!”

“没人教训过你吗,小羊儿?”丹德里恩又管不住嘴了。

“尤克!尤克!咩——”羊角怪物咩咩叫了起来,不知是出于肯定还是否认,抑或只是想叫几声而已。

“闭嘴,丹德里恩,”猎魔人吼道,“一个字也别说了。”

“咩咿咿咿咿咿!”那生物狂乱地叫着,张开大嘴,露出满口马齿般的黄牙。“尤克!尤克!咩呜咿咿咿——呜咩呜呜呜咩咿咿咿咿!”

“当然,”丹德里恩点点头,“你回家的时候可以带上手摇风琴和铃铛——”

“该死的,闭嘴,”杰洛特嘶声道,“把你愚蠢的笑话留给自己去——”

“笑话!”羊角怪大吼着跳了起来,“笑话?有新的小丑来吗?带来了铁球,对不对?我会给你们铁球的,你们这帮无赖。尤克!尤克!尤克!你们想要笑话,是不是?给你们笑话!给你们铁球!”

那怪物一跃而起,手一挥,只见丹德里恩大喊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额头。怪物咩咩叫着,再次瞄准。有东西从杰洛特耳边掠过。

“给你们铁球!咩咿咿咿!”

一枚直径一寸的铁球重重地撞上猎魔人的肩头,另一枚则命中了丹德里恩的膝盖。诗人臭骂了一句,连滚带爬地跑了,杰洛特紧跟在后,铁球在他头顶呼啸而过。

“尤克!尤克!”羊角怪物尖叫着,上蹿下跳。“我会给你们铁球!下贱的小丑!”又一颗铁球破空。丹德里恩捂住后脑勺,吐出更恶毒的脏话。杰洛特跳进一旁的大麻丛中,却没能避开打中他肩膀的铁球。那羊角怪物的准头很好,而且似乎拥有取之不尽的铁球。猎魔人艰难地挤过大麻丛,听见那羊角怪物发出又一声胜利的叫声,紧接着是铁球的响声、咒骂声和丹德里恩落荒而逃的急促脚步声。

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

“好吧,好吧,杰洛特,”丹德里恩将一只在水桶里浸过的马蹄铁贴在额头上,“我实在没料到。一个长着羊角和山羊胡、像头蓬毛公羊似的疯子,还跟个暴发户似的拒人千里。我的脑袋挨了一下。瞧瞧这肿包!”

“这已经是你第六次给我看了。不比第一次更有趣。”

“真好笑。我还以为我跟着你就不会有事呢!”

“我没叫你跟着我进去,而且我叫你闭上脏嘴。你不听话,所以才受这个罪。拜托安静点儿,他们来了。”

奈特里和祖恩走进房间。他们身后一瘸一拐地跟着个灰发老女人,她腰弯得像块椒盐卷饼。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金发少女搀扶着她。

“尊敬的祖恩先生,尊敬的奈特里先生,”猎魔人开门见山地说,“在我动身以前,我问过你们是否对那魔鬼做过什么。你们告诉我什么都没做。我现在有理由质疑这一点。我期待你们的解释。”

几个村民窃窃私语了一阵,之后祖恩把拳头放到嘴边,咳嗽一声,踏前一步:“您说得对,先生。请原谅。我们撒谎了——现在正后悔着哪。我们本想骗过那磨鬼儿,把他赶走——”

“用什么法子?”

“在这个山谷里头,”祖恩慢吞吞地说,“过去有好些怪物。天上有龙,地下有多足怪虫,半人怪物,幽灵,大得要命的蜘蛛和各种各样的毒蛇。我们一直从我们那本大部头儿书里寻找对付这些害虫的法子。”

“什么大部头儿书?”

“把书给他看,老婆娘。我说书。大部头儿书!想急死我吗!简直跟个门把儿一样迟钝!丽尔,跟这老婆娘说,把书拿出来!”

女孩从老女人鸡爪似的手指里扯出那本书,递给猎魔人。

“就是这本大部头儿书,”祖恩续道,“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俺们氏族的东西了,上面写着对付每一种怪物、魔法和奇迹的法子,不管过去的还是未来的。”

杰洛特翻动着那些厚重油腻、蒙着厚厚尘灰的书页。女孩仍旧站在他身前,双手拧着围裙。她比他原先想的要年长些——她和村里那些健壮女孩截然不同的曲线欺骗了他。

他把书放在桌上,翻过沉重的木头封面。“看看这个,丹德里恩。”

“原初符文,”诗人仍旧用马蹄铁紧贴额头,目光越过杰洛特的肩头辨认道,“这本书里的文字比现代语言要古老。不过还是基于精灵符文和矮人的象形文字创造的。句子的架构方式很有趣,那时的人确实是这么说话的。蚀刻画和字母花饰都很有意思。看到这种东西的机会可不常有,杰洛特,要我说的话,它应该放在神殿的图书馆里,而不是在世界边缘的村庄。看在全体神明的份上,亲爱的农夫们,你们究竟是从哪儿弄来它的?你们该不会告诉我你们会读它吧?你们认识原初符文吗?你们认识符文吗?”

“什——么?”

金发女孩儿凑到那老女人身边,对她耳语了几句。

“识字儿?”老女人笑了笑,露出满口空荡荡的牙床,“我?不,甜心。这门手艺我从没学会过。”

“解释一下,”杰洛特转身看着祖恩和奈特里,冷冰冰地说,“既然你们不认识符文,又是怎么运用这本书的?”

“只有最老最老的女人才知道书上写的是啥,”祖恩沮丧地说,“等她快入土的时候,会把知道的东西教给几个年轻人。听好了,两位,俺们的老女人已经到时候了。所以俺们的老女人才选了丽尔做学生。不过眼下这老女人知道的还是最多的。”

“老巫婆和小巫婆。”丹德里恩喃喃道。

“老女人能记下整本书的内容?”杰洛特难以置信地问,“是这样吗,老妈妈?”

“整本可不成,不成,”老女人听过丽尔的转述,然后答道,“只有图画旁边儿的那些。”

“啊,”杰洛特随意地翻开书。那张破破烂烂的书页上,画着一头长着七弦琴状长角的斑点猪。“这样的话——这儿写的是什么?”

老女人咂吧了一下嘴,仔细瞧了眼那幅蚀刻画,然后闭上眼睛。

“长角原牛,或称金牛,”她复述道,“被无知者误称为野牛。其拥有长角,常用来冲撞——”

“够了。非常好。”猎魔人又翻了几页,“这儿呢?”

“云妖精和风妖精种类繁多。有些降雨,有些刮风,有些打雷。若想得其庇佑,需取铁匕一柄,全新,鼠粪半盎司,苍鹭脂肪——”

“好,很好。唔……那这儿呢?写的是什么?”

蚀刻画上是个披头散发的巨人,有硕大的眼睛和比眼睛更大的牙齿,骑了一匹马。这怪物的右手握着一把货真价实的剑,左手里则是一袋钱币。

“狩魔者,”女人咕哝着,“又称猎魔人。召唤他乃最为危险之事,尽管有时为情势所迫,如需要孤身面对怪物与害兽时,惟有狩魔者方可达成。但得小心,切——”

“够了,”杰洛特嘟囔道,“够了,老妈妈。多谢你。”

“不,不,”丹德里恩坏笑着抗议起来,“后面怎么说?多有趣的书啊!继续说,老妈妈,继续说。”

“呃……但得小心,切勿碰触狩魔者,因此行为将招来兽疥癣之疾。少女更应避而不见,因狩魔者之色欲无人可及——”

“太对了,完全正确。”诗人大笑起来。在杰洛特看来,虽然难以察觉,但丽尔也笑了。

“狩魔者虽贪婪放荡,”老女人半闭着眼睛,继续咕哝道,“但汝等勿须多加偿付:水鬼,银币一枚或一枚半;猫人,银币两枚;鸟怪,银币——”

“这些可都是过去的价码了,”猎魔人嘀咕道,“多谢你,老妈妈。现在请告诉我们,书上哪儿提到了磨鬼儿,又是怎么写的。如果你这回能说得详细点儿,我会很感激的,因为俺很想知道你们过去是用怎么个法子对付他的。”

“小心点,杰洛特,”丹德里恩笑着说,“你都用上他们的乡下口音了。这东西是会传染的。”

老女人艰难地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翻过几页。猎魔人和诗人弯下腰细看,只见那蚀刻画确确实实地把那丢铁球的怪物画了出来:长角、蓬毛、有尾,还有那恶毒的笑。

“魔鬼,”女人复述道,“又称‘柳居者’或‘森林神’。对家畜和家禽而言,他可谓恼人的祸害。若想将其逐出村落,汝等需——”

“噢,噢。”丹德里恩喃喃道。

“汝等需携果仁一捧,”女人的手指在羊皮纸上游走,一面续道,“铁球一捧。蜂蜜一罐,焦油一罐,灰皂一桶,软酪一桶。于夜晚之时,前往魔鬼之所在,服食坚果。尔后,贪吃成性之魔鬼必会询问此物是否美味。随即将铁球给予——”

“该死的,”丹德里恩咕哝道,“生疮的——”

“安静,”杰洛特道,“好了,老妈妈,继续说。”

“待咬碎尖牙之后,魔鬼视汝等大啖蜂蜜,必急不可耐。他必渴求蜂蜜之滋味。予其焦油,继而服食软酪。少顷,魔鬼必将怨声载道,但汝应充耳不闻。待魔鬼欲食软酪时,予其肥皂。魔鬼定将忍耐不住——”

“你们到了肥皂这一步?”杰洛特面无表情地看着祖恩和奈特里,插嘴道。

“差远啦,”奈特里呻吟道,“俺们就到了铁球那儿。可他刚咬了口铁球——”

“谁叫你们给他这么多的?”丹德里恩的怒气爆发了,“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携铁球一捧。你们却给了他满满一大袋子!给了他整整两年的弹药,你们这群蠢瓜儿!”

“当心,”猎魔人笑道,“你也开始带口音了。这东西会传染。”

“多谢。”

杰洛特突然抬起头,看着女人身边那个少女的眼睛。丽尔没有移开目光。那对眸子是苍蓝色的。“你们为什么给那个魔鬼送谷子?”猎魔人质问道,“这倒是挺明显的,他是草食动物。”

丽尔没有答话。

“我问你话呢,小姑娘。别害怕,跟我说话不会得兽疥癣的。”

“别问她问题,先生,”奈特里的口气里明显带着不安,“丽尔……她……有点怪。她不会回答你的,别逼她。”

杰洛特继续盯着丽尔的眼睛,她毫不退缩。他只觉背脊传过一股凉意。

“你们为什么不用棍子和干草叉对付那恶魔?”他抬高声音,“为什么不用陷阱对付他?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他的羊脑袋早就插在木杆上,用来吓乌鸦了。你们警告我别杀他。为什么?丽尔,是你禁止他们这么干的,对吗?”

祖恩站起身,脑袋差点撞到房梁。

“走吧,丫头,”他咆哮道,“带上老女人,走。”

“她是谁,尊敬的祖恩先生?”等到房门在丽尔和老女人身后关闭,猎魔人追问道,“那个女孩是谁?为什么她比那本该死的书更让你们敬重?”

“这不关你的事儿。”祖恩看着他,眼神一点也不友好,“要残害或烧死女巫,回你自个儿那边去。这儿从前没有女巫,将来也不会有。”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猎魔人冷冷地说。

“因为我不想明白!”祖恩咆哮道。

“我注意到了,”杰洛特从齿缝里吐出这句话,语气波澜不惊,“但请别客气到猜度我的想法,尊敬的祖恩先生。我们之间还没达成协议。我还没接受你的委托。别以为找个猎魔人来,给他一两个银币,他就能做成你们做不到的事儿,或者你们不想做的和别人不准你们做的事儿。不,尊敬的祖恩先生。你们还没雇到一个猎魔人,而且我也不觉得你们能雇到。以你这种拒绝沟通的态度,想也别想。”

祖恩一言不发,目光阴沉地打量着杰洛特。

奈特里清了清喉咙,在凳子上扭扭身子,那双破便鞋在脏兮兮的地板上蹭了蹭,然后突然直起身。

“猎魔人先生,”他说,“别发火儿。我们会说清楚的。祖恩?”

村子的长老点点头,坐了下来。

“过来的那会儿,”奈特里开口道,“你们应该瞧见这儿的庄稼长得多好了吧?没几个地方的庄稼能跟俺们这儿相比——如果真有那种地方的话。树苗和种子对俺们很重要,有了它们,俺们就能缴清税款,还能拿来卖钱和换东西——”

“这些跟魔鬼有什么关系?”

“那磨鬼儿习惯四处惹事和恶作剧以后,就开始使劲儿偷粮食。一开始,我们把一点粮食放到大麻地里的那块石头上,以为他吃饱了以后就不会惹麻烦了。白费工夫。他偷得更厉害了。等我们把粮食藏进店铺和库房,再锁得严严实实以后,他就发了狂,他叫啊,吼啊,‘尤克!尤克!’地叫,等他叫着‘尤克!尤克!’的时候,还是逃命比较好。他还威胁要——”

“——干。”丹德里恩露骨地笑着说。

“那个也有,”奈特里赞同,“噢,他还提到要放火。这说来话就长了,他偷不着东西,就要俺们缴税。他要俺们成袋成袋地带给他谷子和别的东西。我们很生气,就打算教训一下这头蓬毛畜牲。可——”村夫清清嗓子,低下了头。

“用不着拐弯抹角儿的,”祖恩突然道,“我们误会猎魔人了。全告诉他吧,奈特里。”

“老女人不让我们揍磨鬼儿,”奈特里飞快地说,“可我们知道那是丽尔的意思,因为老女人……老女人说的话都是丽尔教她的。我们……你已经知道了,先生。我们听她的话。”

“我注意到了,”杰洛特的嘴角扬起,“那老女人除了动动下巴,嘟囔几句她自己都不明白的话之外什么也不会。而且你们都张嘴盯着那女孩,好像她是一座女神雕像。你们不敢跟她对视,却努力猜测她的意愿。她的意愿对你们就是命令。那么,这个丽尔究竟是谁?”

“您自个儿已经猜着了,先生。她是个女先知。是个贤者。但请别跟任何人说。我们求您。如果消息传到税务官那儿,或者不巧让总督给知道了——”

“别担心,”杰洛特认真地说,“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会出卖你们的。”乡村里常见的这种怪女人和少女——无论叫她们女先知还是贤者——从来不受那些向农夫征税的贵族们的喜爱。农夫们总是把所有事情都拿去请教女先知,而且深信不疑。根据她们的建议做出的决定往往与领主及大诸侯的政策背道而驰。杰洛特听过不少有悖常理的指令:杀死整个牧群的动物,停止播种或者收获,甚至是举村迁移。地方领主们因此反对这种迷信行为,而且手段通常很粗暴,农夫们也很快学会不让智者公开露面。但他们没有停止听取她们的意见。因为根据经验,智者的话在长远看来总是正确的。

“丽尔不让俺们杀磨鬼儿,”奈特里续道,“她叫俺们照书上说的做。你也知道,这不管用。税务官已经对俺们不满意了,要是俺们上缴的谷子比平常少,他非得气炸了不可。俺们还没跟他讲过那磨鬼儿的事儿,因为税务官一向不讲情面,又不懂啥笑话。这时候你们碰巧路过。俺们就问丽尔能不能……雇你——”

“然后?”

“她通过那女人说,她得先瞧瞧你。”

“她见过我了。”

“对。然后她答应了。俺们知道丽尔啥时候答应,啥时候不答应。”

“她一句话也没跟我说过。”

“她从不跟人说话,谁也不说——除了那老女人。但如果不答应,她就连房间都不会进。”

“唔……”杰洛特思索起来,“真有趣。这位女先知不光不作预言,就连话也不说一句。她是从哪儿来的?”

“俺们不知道,猎魔人先生,”祖恩低声道,“不过上了年纪的人都记得老女人的事儿。早先那个老女人也找了个不爱说话的小丫头,而且也没人知道她从哪儿来。那个小丫头就成了我们现在的老女人。换了我爷爷肯定会说,她是老女人的转世。就像天上的新月。您别笑话——”

“不会的,”杰洛特摇摇头,“我见过太多这种事了。我也不打算插手你们村里的事务,尊敬的祖恩先生。我的问题只是为了确证丽尔和那魔鬼之间的关系。你们自己也许已经意识到了这种关系的存在。所以要是你们想和女先知搞好关系的话,要解决这件事就只有一个法子了:你们得努力喜欢上那个魔鬼。”

“您得知道,先生,”奈特里说,“已经不光是魔鬼的问题了。丽尔不让我们伤害任何东西。任何生物。”

“当然,”丹德里恩插话道,“乡村女先知就像德鲁伊那样是在树上长大的。德鲁伊宁愿让牛虻喝自己的血来填饱肚子。”

“说到点子上啦,”奈特里露出微笑,“真是说到点子上啦。俺们的问题就跟这一样。瞧瞧窗外,田地漂亮得跟画儿似的,但其实有野猪在刨俺们的菜地儿。俺们找到了个法子,丽尔不知道的法子。眼不见,心不烦。明白没?”

“我明白了,”杰洛特低声道,“但无论有没有丽尔在,你们的魔鬼都是个森林神。一种极其稀有又聪明过人的生物。我不会杀死他的,我的守则不允许。”

“要是他很聪明,”祖恩道,“就跟他谈谈吧。”

“就这样,”奈特里附和道,“如果这磨鬼儿有脑子,就表示它偷谷子不是没有原因的。所以猎魔人先生,请查清楚他想要什么。毕竟他不吃谷子——至少吃得不多。所以他要谷子干吗?刁难我们?他想干吗?查查原因,再用猎魔人的法子赶走他。你愿意吗?”

“我会试试看,”杰洛特下了决心,“可……”

“可什么?”

“朋友们,你们的书已经过时了。你们清楚我在说什么吧?”

“噢,当然,”祖恩咕哝道,“不清楚。”

“那就听我说。尊敬的祖恩先生,尊敬的奈特里先生,如果你们觉得我的帮助只会花去你们一两个银币,那你们就错得厉害了。”

......

“嘿!”

大麻丛中传来一阵窸窣声,然后是愤怒的“尤克!尤克!”,紧接着是作物折断的声音。

“嘿!”猎魔人谨慎地隐匿着身形,重复道,“现身吧,柳居者。”

“你才是柳居者!”

“那叫你什么?魔鬼?”

“你才是魔鬼!”森林神探出脑袋,龇牙咧嘴,“你想干吗?”

“谈谈。”

“你是来拿我寻开心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是那些农夫雇你来赶走我的,嗯?”

“对,”杰洛特面不改色地承认,“我来就是为了跟你谈这个。我们能不能达成某种共识?”

“我遭了这么大罪,”森林神咩咩叫着,“你还想轻描淡写地解决?一点儿力气也不花?做梦吧你!伙计,生命的意义就在于竞争。强者为王。如果你想说服我,就证明你是最强的。用不着什么共识,我们可以来一场竞赛。赢家开条件。我提议来一场赛跑吧,从这儿到湖堤的那棵老柳树边上。”

“我不知道湖堤在哪儿,也不认识那棵老柳树。”

“要是你知道我就不提议赛跑了。我喜欢竞赛,可我不喜欢输。”

“看出来了。不,我们不赛跑。今天太热了。”

“真可惜。要不我们换个法子?”森林神露出满口黄牙,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你知道那个叫做‘谁嗓门最大’的游戏吧?我先喊。闭上眼睛。”

“我有另一个提议。”

“我听着哪。”

“我们不赛跑也不比嗓门,你就这么离开。自愿离开,不用外力强迫。”

“你这提议简直就是‘鬼臭屁’。”魔鬼展示了自己的古语知识。“我不会走的。我喜欢这儿。”

“可你完全是这儿的祸害。你胡闹得太过了。”

“你懂个鬼便便。”这森林神显然还懂矮人语,“你那提议也跟鬼便便差不多。除非你在比赛里胜过我,否则我哪儿也不去。要我给你个机会吗?要是你不喜欢运动,咱们就比猜谜。我马上给你出个谜,要是你猜出来,就算你赢,我走。如果你猜不出,我留下,你走。绞尽脑汁吧,因为这谜可不简单。”还没等杰洛特抗议,那森林神就咩咩叫着,跺着蹄子,用尾巴抽打地面,念诵起来:

“叶儿粉又小,身子鼓囊囊,

粘土里生长,溪水在近旁,

小芽儿长长,花苞儿忧伤,

假使见着猫,千万要藏好,

给它瞧见了,整个全吃掉。

好了,它是什么?猜吧。”

“我猜不出,”猎魔人想也不想地说,“大概是香豌豆?”

“错了。你输了。”

“那正确答案是什么?花苞忧伤……那是什么?”

“卷心菜。”

“听着!”杰洛特吼道,“你快把我惹火了。”

“我警告过你的,”森林神咯咯笑着,“这谜语可不简单。很棘手。现在我赢了,我留下。你走。我希望你,先生,能平静地离开。”

“稍等一下。”猎魔人悄悄把手伸进口袋,“我的谜语呢?我总有机会为自己雪耻吧?”

“没有!”魔鬼抗议道,“那我没准也会猜不出的。你把我当傻子了吗?”

“不,”杰洛特摇摇头,“我把你当成了一个怀恨在心的傲慢蠢货。我们刚刚开始了一场全新的竞赛,可你还不知道。”

“哈!是吗!什么竞赛?”

“竞赛的名字叫做,”猎魔人缓缓地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用不着闭上眼睛。”

杰洛特矮着身子,快如闪电地挥了挥手:一寸大小的铁球撕破空气,正中森林神的两角之间。那生物如遭雷击般仰天倒地。杰洛特借着草秆的掩护靠近,抓紧了它一只毛茸茸的腿。森林神咩咩叫着,挣扎起来。猎魔人用手臂护住脑袋,但收效甚微。那森林神尽管使不上劲儿,但甩起蹄子来还是像一头愤怒的骡子那么狠。猎魔人想要抓住它的蹄子,却未能成功。森林神甩打着,双手擂着地面,再次踢中了杰洛特的额头。猎魔人咒骂一声,只觉那森林神的腿滑出了手掌。两者倒向相反的方向,撞断了草秆,又被丛生的大麻缠了满身。

森林神首先跃起,低下长角的脑袋,猛冲而来。杰洛特却已起身,没费什么力气就躲开了攻击,还抓住了那生物的长角,用力一扯,将它甩倒在地。他以双膝紧按着它。

森林神咩咩叫着,冲猎魔人的眼睛吐口水,活像一头唾液分泌过度的骆驼。猎魔人本能地退后一步,但没放开“魔鬼”的双角。急于挣脱的森林神两蹄同时蹬出——说来也怪——齐齐命中了目标。

杰洛特臭骂一声,仍旧不肯松手。他拉起那森林神,把它按在吱嘎作响的草秆上,用尽全力踢向它毛茸茸的膝盖,然后弯下腰,朝他的耳朵上吐了口唾沫。森林神咆哮一声,咬紧了牙齿。

“以牙还牙……”猎魔人喘着粗气,“以眼还眼。要继续玩吗?”森林神叫嚣着,怒吼着,狠狠吐着口水,但杰洛特紧紧抓住它的双角,还用力按住了它的脑袋,使得那些口水落到了森林神的蹄子上。那双蹄子践踏着地面,掀起一团混合了草籽与尘土的烟云。

接下来的几分钟就在紧张的对峙、相互辱骂和踢打间过去了。如果说杰洛特有什么心愿的话,那就是希望没人会看到他——因为这一幕实在太荒唐了。

某次踢打的力道分开了缠斗的双方,使得他们退向相反的方向,倒入茂盛的大麻丛中。森林神抢在猎魔人之前起身,摇摇晃晃地掉头就跑。

杰洛特擦擦额头,气喘吁吁地追上去。他们在大麻地里挤出一条路,奔进了蛇麻田。猎魔人听到马蹄的声响,那正是他等待的声音。

“在这儿,丹德里恩!这儿!”他大喊道,“在蛇麻地里!”

只见那匹马的胸口出现在正前方,朝他直撞过来。他像块石头似的被撞飞出去,仰面倒地。世界顿时一片昏暗。

他努力滚向一边,躲在蛇麻草秆的后面,想要避开马蹄。他敏捷地起身,可另一个骑手却驾马冲来,将他再次撞倒。突然间,有人纵身扑向他,将他按在地上。他的脑后传来短促而剧烈的痛楚。

然后是一片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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