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乱局
入夜之后,潜藏在敬亭山中的各路贼寇又一次蠢蠢欲动。
在前两次的偷袭中,堪堪踏入毒林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这些人随身自备的避毒药物便已经失去效用,损兵折将,狼狈而逃。所以,这一次的夜袭,这些贼寇不再各自为战。
宋域沉站在观星台上,遥望山林中隐约可见的点点火光。影奴探来的消息说,这一次五路贼寇推举齐云山武威寨的寨主高雄为盟主,调派人马,备了数十桶桐油以及无数松明,打算用火攻烧出一条通道来——无论何等毒虫毒蚁,没有不畏惧烈火的,便是那些毒草毒木,也能被一把火烧个干净。
金城之“哈哈”笑道:“那高寨主还有点儿本事嘛!可惜的是,有些草木着火之后,蒸腾出来的毒烟足以放倒整个敬亭山上的人了!”
对于火攻,宋域沉早有准备。金城之一边佩服,一边又有些遗憾,毒林已经长成,他设在无尽观内外的阵法反倒没有了用武之地。
鹰奴审视着山林中的火光:“小观主,我们不能坐等对方放火,得先杀一杀他们的锐气。”
金城之一怔,看向宋域沉:“不会吧,外面的毒林挡不住火攻?”
鹰奴道:“九公子过虑了。我不过是觉得小观主这几日过于清闲,所以需要找人磨磨刀,以免手头生疏了。”
金城之张张嘴,又闭上了。他知道自己每天和宋域沉的过招,在鹰奴眼里根本不算一回事——只有你死我活的杀戮,才算是真正的磨砺。
鹰奴与宋域沉悄然没入暗夜之中。
山林幽暗,不过于宋域沉两人都无碍。
潜行至山麓,前方小径上,两队人马正背负着油桶向无尽观方向疾行,左右各有哨探护卫。鹰奴与宋域沉停下脚步,取下背上的长弓,各自搭上三支箭,分别对准运油队的头尾射了出去。箭头上涂有白磷,在箭支呼啸破空时剧烈地燃烧起来,插入油桶之中。烈火烹油,头尾六个油桶立时烧了起来。
刚刚反应过来的两队山贼立时大乱,一片混乱中,又是三箭连珠射到。
一连九发二十七箭,宋域沉背上箭壶已空,立刻向后疾退入山林。
鹰奴比他更早一步退入林中,追过来的山贼在黑夜里不敢踏入密林,一边在山路上跳脚大骂,一边急忙逃离火海。
原定的计划已经不能再用,各路头领带着自己的人马匆匆跑去与高雄商量,不满高雄领头的则急于质疑这个计划。
高雄此前一直以为无尽观只会倚仗毒林固守,不敢出战,所以才想到火攻之策,却不料有穷会反过来偷袭他们!
高雄心中懊恼,但他做了多年寨主,深知此时自己决不可示弱,以免失了威信,当下沉着脸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多言!一次战败,下一次找回场子来便行了,啰唆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看紧营寨,以免再遭偷袭,都赶紧给我守好了!”
他身后左侧山崖上,隐在黑暗中的鹰奴听了这番话,微微笑了一下,侧过头向宋域沉道:“小观主,你打算留哪一个?”
杀戮是为了立威,所以需要留一个人活着回去宣扬这威名。
宋域沉审视一会儿才答道:“就高雄吧。此人刚愎自用,色厉内荏,又算得上一方头领,颇识时务。放他回去,此人为了不失威信,必定会自吹自擂,也必定会想方设法约束他的手下,以免再次与我们为敌。放走个喽啰,人微言轻,不太能起作用。”
鹰奴颇为赞同,不过补充道:“还须得让此人明白,是放他走,不是他自己能够逃走。”
宋域沉微一点头。
他们在山崖上安静地等候着。
那个匆匆搭建的临时营地颇有些章法,但也正因为有章法可循,反倒方便了宋域沉下手突袭。借着营地里昏暗的火光,宋域沉仔细度量距离,推算这些人受到袭击时可能的反应,以及如何才能将其一网打尽。
天际隐约可见一丝曙光,这是寻常人等一夜酣睡,心神与身体最放松、最无力的时刻。
宋域沉悄然滑下山崖,绕着营地转了一圈,布下防止有人逃脱的药粉,最后回到谷口处,袖中软鞭无声无息地抽向谷口那名岗哨,卷住他的脖子和大半个上身拖了过去。那人无法出声,又被勒得头晕眼花,拼命挣扎着要抽出手去拔刀时,后心忽地一凉,再无知觉。随即,被软鞭缠住的尸身轻轻瘫倒在地上。紧接着,另外三名岗哨也被分别放倒。
宋域沉借着摇曳火光在营地里投射出来的阴影遮掩身形——这是他从金城之那儿套出来的鬼谷遁术——左手软鞭,右手短刀,倏忽隐现,所过之处悄无声息地留下一地尸体,直至终于有人发现,开始混战,但也无法阻挡宋域沉的锋芒。有机灵的见势不妙想要偷偷逃走,却在刚刚踏出营地外的栅栏时便软倒在地。
混乱之中,原本各自为战的山贼慢慢拧成几股,由各自的头领带着,进退之间,相互配合。宋域沉难以再像最开始那样轻松自如,干脆收了短刀,挥鞭抽开两名山贼的同时,右手弹出一枚烈焰丹,落入高雄帐前最大的那个火堆之中,火势立时高涨,焰头吞吐。宋域沉紧接着投入两枚银叶丹,丹药遇火,药力顷刻间弥漫开来,离火堆最近的十余名山贼已经开始头晕目眩、立足不稳,稍远的十余人,手中兵器也把持不住,纷纷落地。
在三个火堆中投入药物之后,整个营地里很快再无人能够站稳,宋域沉从容收拾完毕,将已经面无人色的高雄拖到营地外,微笑着道:“今日我心情不错,放你一回。希望你下回还有这样的好运气。”
高雄瘫软在地不能动弹,只能硬撑着道:“我尚有几位兄弟,不知观主能否——”
宋域沉“哦”了一声,毫不在意地道:“那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要是现在还活着,倒不妨留下来做个试药人。”
微微晨光之中,宋域沉面带微笑,风度翩翩,高雄心中却暗自发寒。他怎么就鬼迷心窍,以为无尽老道的传人太过年轻,面嫩心慈手软,很好欺负?
四名卫士被召来收拾残局,侥幸活下来的七个人被拖到药堂里锁了起来。方梅山和宋域沉都需要试药人,正好物尽其用。
韦明佗打算趁着无尽观外的混乱离开,正在对着方梅山做最后的检查,看自己的伪装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两个方梅山对面而立,这场景实在太过诡异。金城之看来看去,忽而说道:“还是有些不对。梅山先生五行属土,故而温厚质朴,土生金,故而内质坚刚;韦兄五行属水,故而随器方圆,流质善变,水生木,故而有蓬勃生发之气。要是遇上擅长望气的人,一眼便看得出其中差别。”
他其实早就发现有些不对了,但直到现在才想明白是什么地方不对。
韦明佗拈须微笑:“此事无妨。乔师弟,你对这位金兄弟好好解释一番吧,老夫失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