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朗赛音图淡淡地道:“你母亲不想也不能离开宣州。”
就像赵子昂只能呆在大都做他的学士一样,由宣王府教养过的昭文县主,也只能呆在宣州,安安分分地做她的昭文夫人。
宋域沉明白这一点,但仍坚持说道:“不论是谁来做这个宣州将军,相信他都不会贸然去为难家母。更何况,”他看看那格尔,嘴角浮起讥讽的笑意,“这位未来的宣州将军,或许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不能保证家母的安全。”
乌朗赛音图道:“没有了猎物,狼群就不会互相争抢厮杀了。”
宋域沉只怔了一瞬便哑然失笑,乌朗赛音图居然将他自己比作猎物!
那格尔显然也怔住了。
乌朗赛音图却又说道:“你们都已长大成人,草原上的野狼和高山上的苍鹰,追捕的并不是同样的猎物,为什么不能互相扶持?”
那格尔看向宋域沉,满脸不屑:“仙寿观就那么几个道士,再有本领又如何?”
他想,那些道士如何抵得过他手中的百战精兵?
宋域沉似笑非笑地道:“是极是极,的确不如何。”回头他便去将那格尔的亲兵队给废了,且看如何。
乌朗赛音图很是头疼,决定还是将他们两人分开来劝说。于是,那格尔被喝令退下。
乌朗赛音图重新转向宋域沉:“摩合罗,你不必有意激怒那格尔。不论现在还是将来,你都会需要宣州将军府的扶持。你并不是孤身一人,还有很多牵挂。”
宋域沉默然不语。
他曾经在心中臆想了很多次,再次面对乌朗赛音图时,自己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乌朗赛音图震惊诧异又遗憾失落,让那格尔气急眼红,让其余所有人都敬畏退伏。但是乌朗赛音图如此自然地面对他的再次出现,反倒让他预想过的种种手段都派不上用场了。
厅中只有他们两人了。宋域沉提出,不但要建一座道观,还要将昭文接到观中去居住。
乌朗赛音图同意让昭文出府休养,但那座道观不能由宋域沉自行修建,而是要由宣州将军府出资并征发民夫修建,度牒观产全都由将军府安排妥当,并以有穷的名号上报集贤院备案,节制宣州境内的所有道观。
宋域沉紧抿着嘴。乌朗赛音图知道他不乐意,沉着脸道:“摩合罗,不论你换几个名字、几个身份,也没有人会忘记,你是我的儿子!”
宋域沉低垂着眼帘,不肯回应。
乌朗赛音图并不放过他,步步紧逼:“无尽道人认定你是他前生的转世,你自己或许也这样认为。不过,不论你的前生与后世是什么人,这一世,你是我的儿子!”
宋域沉心中遥远得几乎已经忘却的委屈与愤怒刹那间涌了上来,他脱口说道:“我还以为,我不过是你丢进狼群里自生自灭的狼崽子!”
乌朗赛音图道:“养儿子就得像养狼崽一样!”
强壮的活下来,病弱的被淘汰。只有这样,这个狼群才能够在草原上生存下去。山中野兽,十之八九,也都是这样活下来的。
宋域沉明白这个道理,然而他心中堵着的那口气,却令他无法让步。
而且,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种活下去的办法。
在江南大大小小的城镇里,曾经有过卑田院,有过济慈院,有过漏泽园,有过医堂和药堂。无法谋生的老弱妇孺、寻不到出路的乞丐流民、注定客死他乡的游子……这些在猛兽的世界里都要被抛弃的人,却能够在这慈悲的怜悯之中,借着繁华的余晖生存下去。
正因为知道那另一种活法,所以才对这样的残酷更加不能释怀。
两人对视许久,却没有一个人肯先退一步。
终究还是宋域沉说道:“那么,你也不能指望,我会像儿子对待父亲那样对待将军。”
乌朗赛音图哈哈一笑:“我当你是儿子就成!”笑声未落,话题又是一转,“那格尔的儿子已经六岁了,摩合罗,你带着淮扬盐帮的那个姑娘回来,是打算成亲了吧?也是时候了。”
宋域沉淡然答道:“这是我的事。”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失态了,简直就是在和乌朗赛音图赌气。难怪乌朗赛音图信心满满地说,无论如何,自己总是他的儿子。
但没有人可以左右他的选择、他的道路,乌朗赛音图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