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脏六腑像错了位似的,赖小五却连痛呼都来不及。大惊失色的他,想也不想地将双手探入火盆,夺出那本他们几个豁了命去保护的账簿。可他动作虽快,火舌却卷得更快,大半个账簿都已化为黑炭,微一触碰,便碎成了片片灰烬,飘散在这冬日寒风里。
凛冽的风刮在赖小五的脸上,刮在他被烧伤的双手上,他怔怔地望着手中只剩不到巴掌大的残本,片刻后,他发疯一般朝陆平生扑了过去,却被樊华一把抱住了腰际。那位弱不禁风的文弱少年死死地将他拦着,哑声道:“赖小五,别冲动!”
“我冲动?”赖小五死命向前挣扎,他捏紧了拳头,恨瞪陆平生,“什么狗屁天波楼,什么狗屁楼主,根本就是个黑白不分的老糊涂!外面有人拐卖孩童杀人放火你不去管,在这里逞什么威风!口口声声说什么门派规矩,却打压好人,烧我证据……殷大哥,这样的师父你要他作甚!咱们走,这样的狗屁楼,不来也罢!”
“够了!”殷少离面色微变,出言制止,“我本是山间弃婴,若不是师父怜悯相救,我早已冻死于山野。此次丢失秘笈,是我思虑不周,理应受罚。小兄弟,我知道你是为我打抱不平,不过还请你勿再出言辱及家师。”
听到殷少离这句话,赖小五只得住了口,他憋了满肚子的气没处撒,只能恨瞪陆平生。见他住口,殷少离无奈地牵扯了嘴角,道了一声“多谢”,随后在正殿外的演武场上站定,挺直了脊背,等着自家师弟施以杖刑。两名弟子对望一眼,又瞧了瞧堂上掌门人的脸色,终究是缓缓抬起手里的木棍,再重重捶打下去。
只听一声闷响,棍棒重重地击在殷少离的脊背上。剑者挺直了脊梁骨,咬紧牙关,不声不响,冷汗却已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殷少离虽然武艺上乘,剑法不俗,但与“财神爷”邵功名一战时中了诡计、伤及心脉在先,后与侍天商又有搏命之斗,重伤未愈的他在这一棍之下,登时气海翻腾,喉头涌上一阵腥甜,鲜血溢出嘴角。
“大师兄,你……”立于殷少离身侧的天波楼弟子见此情景怔了怔,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殷少离毫不在意地抬起手,以手背抹去嘴角血痕,淡然笑道:“无妨,再来。”
眼看那弟子再度举起手中木棍,赖小五再也看不下去,当下咆哮一声:“住手!”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至殿外武场上,厉声道:“要打就打我好了!我替他受!”
“小兄弟,你何必……”笑容凝固在唇边,殷少离怔然。
“我还想问你何必呢?”赖小五用他仅剩的右眼牢牢地盯住对方,坚定地道,“我赖小五从不信人,只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与我非亲非故,却不顾重伤,救下我们三个,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呢!我赖小五有仇必报,有恩也必还,我欠你一条命,挨几棍子算什么!”
说罢,赖小五不由分说地站在殷少离背后,把脖子一梗,狠狠地瞪着陆平生。华发长者面无表情地看着场内的少年,默然挥袖。两名行刑弟子当下会意,高举木棍,又重重击下!
“呜……”这一棍子,打得赖小五一个趔趄,顿时栽倒在地,脸孔埋入了厚厚的积雪中。他挣扎着抬起手,硬撑着自身的重量,好一会儿才爬起身,不顾满头满脸的落雪,再度挺起脊背。
殷少离挺身想拦,却被殿上的陆平生出言制止:“少离,退下。我倒要看看这小儿究竟能撑到几时。”
青年剑者双眉紧锁,不忍地望向那狼狈的少年,终究退了开去。只见赖小五挑衅地瞪向陆平生,从牙缝中挤出一声“去死”的咒骂。听得他的诅咒,陆平生仍是面色如常,平静地看着那满脸愤恨的少年。
一杖,又一杖。背上皮开肉绽,血水凝在衣角上,又坠落于无瑕雪地,绽开一点一滴的血色红莲。纷扬落雪在天地间拉开雪幕,也让赖小五的视线越发模糊起来。摇摇欲坠的他,只觉耳中传来纷杂的声响:“陆楼主,我愿替赖小五受杖责之刑!”
那个书呆子,连抓鸡的力气都没有,两棍子就得被打趴下……
“师兄,他虽出言不逊,但毕竟是个孩子……”
一个从未听过的沉厚声音,似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赖小五来不及分辨,只觉得后颈一疼,顿时两眼一黑,陷入无限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