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宣成独自回家,原本的惆怅心情不但没有解开,反而又被刚刚眼见的这一出搞得十分烦躁。平心而论,杨宣成知道自己也算不上好人,他也伤人、断人肢体,可他绝对做不到木桦这样的冷静与狠辣,即便是易地而处换他被围,木桦那动作与眼神,绝对是他连想都想不到的。
杨宣成推门进院,忽然听见屋内隐约有男子说话的声音,他心下一沉,快步进屋,果然木桦正坐在堂屋的凳子上,两只脚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盆里,手里还捧着一块烤好的山芋。惜缘则笑盈盈地坐在一边听他说话,桌上手边还摆着个暖壶。
见杨宣成回来,惜缘雀跃而起,欢喜地指着木桦,向杨宣成快速比画着,显然这出走两年突然而回的贵客,让她欣喜不已。木桦也扬起脸来笑嘻嘻地看着杨宣成,问道:“哥,你吃饭了没?”说着将手中的烤山芋掰开,将大的一半高举着递了过来。
这若是在两年前,杨宣成必然笑着过去接下,兄弟两人边吃边谈笑,做哥哥的还会帮他在脚盆里加点热水,等他洗完了自己再去泡脚。可如今却非往日可比,方才一场血腥让他心悸未平,杨宣成看着他递过来的烤山芋,却没心情接下来。
杨宣成摆摆手,让惜缘先回屋去,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凝神注视着木桦。
“哥,没想到你真娶了惜缘啊。嫂子有福,你更有福,羡慕死我了。”木桦嘻嘻笑着,脸上的表情与两年前无二,还带着那股稍有些得意与无忧无虑的孩子气。
杨宣成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半个多月吧,哥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你真行啊!真的打出自己的一方天地了,刘家码头的大把头,威震西头的铁手佛,我这辈子是学不出你的功夫了,你可得罩着我啊。”
杨宣成面露苦笑,心中的提防之心稍稍化解了一些:“你这次回来做什么?长住还是路过?”
木桦擦着脚顾不得抬头:“路过,办点老板交托的事情,主要是送几样东西,完事了我就回南边去。哥受累帮我搭下手……哎,别、别,我自己来,你如今可不一样了,我可不敢让杨大把头给我倒洗脚水。”
木桦趿着鞋将水泼到院子里,回头道:“哥,我还睡我原来那屋呗?让嫂子给我找被子吧。”杨宣成看他夹着衣服要去东屋,想了想终于忍住了没开口,他想既然木桦住下了,就别在这久别重逢的时候问这问那地扫兴,惹他不开心,总归这兄弟要在自己这里多住些日子的,有些话来日方长,慢慢说。
第二天一早,木桦吃着惜缘做的菜饽饽、豆粥、咸豆腐,问杨宣成认不认识广茂货栈的范掌柜,自家老板有事让他传话过去。杨宣成想了想,这人住在租界里,平日很少出门,与码头倒是有些来往,木桦便央求他带自己去。
两人坐了人力车直奔法租界,岗亭里的警察认得杨宣成,没有检查便挥手放行。二人在门外按动门铃,片刻后范家下人出来,隔着小窗见是杨宣成便急忙开门,将他们请进院子带上二楼。
穿过门厅步入客厅,范掌柜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见杨宣成来了,忙起身相迎,杨宣成便将身边的木桦为其介绍。范掌柜客套道:“幸会,幸会。木桦老弟一表人才,不知在哪家字号做事?是何业务啊?”
木桦走上前恭敬地伸出双手,握住范掌柜伸出的右手微微躬身笑道:“范掌柜您高抬我了,后生小子所在的字号很小,商社取名力行,又号蓝衣。”(注:指力行社与蓝衣社的简称,均为民国时期特务组织。)范掌柜闻言一愣,心想哪有字号取这般奇怪的名字,心念再转一下忽然想到什么,心生警觉就要缩手回来。此时他只觉手腕一痛,低头看时木桦已经攥住他手腕,将一个精巧的小针管刺进他手臂血管中,微笑着缓缓将针管中淡蓝色的液体推进他体内。
杨宣成被眼前此景惊得目瞪口呆,眼看着范掌柜的面色瞬时变得铁青,手指着自己缓缓向后仰倒。旁边正在倒茶的佣人面色大变,拔腿就跑,木桦闪身追上去从后面一把揪住他头发,将剩下半截针管的药水打进他脖子里。
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眨眼间消失在自己眼前,杨宣成瞪着双眼望向木桦。却见木桦并不慌张,先弯腰分别摸了两人颈边动脉,确定没了心跳,再看了屋内各房间确实再无他人,才从衣服内兜里取出一封书信放在范掌柜尸体上,接着示意杨宣成快走。杨宣成拔脚疾步走出,木桦留在后面面朝屋内退步而出,掩门时还不忘向屋内大声道:“范掌柜请留步,不用送了,您休息吧。”这才关门下楼,整理了一下衣服缓步走出院子,坐上人力车远去。
杨宣成催着车夫一口气跑出租界,来到河边,这才跳下车遣走车夫,一把揪住木桦的领子怒道:“你杀人!你又杀了两个!你为什么杀人?你现在究竟在干些什么?你回天津干什么来了?”
木桦脸上又恢复了带着稚气的笑容:“别急啊我的哥哥,我干的都是正事,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哪个该杀?昨天那个人你非要用那种残忍的杀法么?就不能让他死个痛快?今天范老板哪里该死了?他可是个说话和气的大好人!”
木桦叹口气,用怜悯的眼神看了杨宣成半晌,缓缓道:“哥啊,我本来看你的行事做派已经很有大把头的样子了,可怎么还是那小巡警的心性呢?昨天那场面,我下手是稍稍狠了些,可我不狠下手把那些人吓住的话,他们冲上来,我还得再多杀几个才能脱身,而且说不定我就要躺在那里了。若换了你,还有比我更好的法子么?今天这范老板其实用的是假名,这人是**(注:民国时期,通常将为共产主义奋斗的志士,诬称为**。),他是挑唆***哗变的主使人。像这样祸乱国家、动荡社会的人,怎能不杀?”
这话听得杨宣成一愣,他顺着木桦言语的口吻仔细想了想,面色大变:“你、你……”他压低了声音皱眉问道,“你是为南京那边做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