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杀得稳,心头要安稳;要想斩得准,心头要把准。
这是岳元帅当年教薛大手斩人的秘诀。那时薛大手第一次行刑,处决的就是贻误战机的裨将胡经熊。
薛大手从没杀过人,连斩四刀,全都砍在了胡经熊的肩上、背上。
胡经熊血流满地,大叫:“元帅,给我个痛快!”
岳元帅于是站于薛大手身后,手握薛大手的手,助他挥出一刀。
一刀,便将胡经熊人头砍落。
那一次薛大手又哭又吐,下去之后,便求岳元帅撤了他处刑之职。岳元帅却只用川话,教了他这四句口诀。
他的川音并不标准,但从那之后,薛大手行刑便越来越利落。
到了后来,只要岳元帅下令,无论是老是小、是健是弱、是跪是卧、是静是动,只要薛大手一刀挥出,包管刀过头落,万无一失。
他的名号也不知不觉从薛大手,变成了薛大刀。
甚至连岳元帅看了他那倒提柄、反推刃的一刀,也不禁感叹其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那么,你是认了?”那黑甲人杀气腾腾地笑道,“岳飞伏法之后,相爷亲自下令,命岳家军原地解散,所有士卒全部重编,并入张、韩、刘、王,四位将军麾下。你应该在去年二月,就到张俊将军处报到!为什么逃了?”
“跟张俊去做啥子?还不是给他杀人?老子掷铜板,老天爷说,不想杀就不要杀喽!”薛大手在椅中换了个姿势,手指一弹,铜板跳起半尺,打了几个转,又落入掌心。
“你逃,就是造反!造反,就是死罪!”那黑甲人猛地挥矛一指,大喝道,“拿下!”
马上就有四个士兵手持挠钩绳索,向薛大手逼来。五伢子怕得膝盖发软,薛大手却只是低下头,张开了手。
他的手心里,锃亮的铜板这次是背面朝上。
“格老子!老天爷说,让你们抓不得!”薛大手忽地跳起来,一把抄起了竹椅,猛地向黑甲人扔去。
黑甲人的眼中红光一炽。
“你敢拒捕!”
“轰隆”一声,他催马向前。黑人、黑马、黑矛,排山倒海似的一撞,薛大手的竹椅才一出手,就已经被他一矛刺中,整个炸成了碎片。
本已靠近了薛大手的四个士兵中,有一个发出惨叫,被竹片刺在脸上滚倒在地。
薛大手就地一滚,已经来到了肉案前,手一伸,又犹豫了一下。三个追着他过来的士兵,两个扬起挠钩,一个则甩出了绳结。
刀光闪动,三个士兵同时痛号,一起向后退去——其中一人的腿上插着剔骨刀,一个的肩上嵌着锯骨刀,最后一个人血流披面,却是被薛大手用最巨最阔的切肉刀当脸砍了一记。
——好快的刀!
薛大手右手倒提切肉刀,举于胸前,左手扶于虎口。他背靠肉案,站在棚檐下,雨帘从他的身前挂下来,那脏乎乎的卖肉汉子一下子变了一个人。
他的脸上也被挠钩划出一道口子,可是鲜血却让他更加杀气腾腾。
“师父,你好厉害呦!”五伢子又惊又喜,“这是岳爷爷教给你的刀法?”
“你还不走,等着死啊!”
薛大手骂他一声,又狠狠地望回黑甲人:“格老子!不给老子活路?老子把你们一个个斩成段段!”
四个伤兵跌跌撞撞地逃回队伍,黑甲人却只是看了看那脸上中刀的士兵。
“‘刀不留头’?可是这三个人,挨了你的刀,怎么一个也没有死?”他那罩着乌金面具的脸仿佛挤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你不是不想杀人,你是杀不了人了!”
薛大手咽了口唾沫。
他的后腰顶着身后的肉案,心里又后悔起来。
要想杀得稳,心头要安稳。
——可是薛大手的心,还怎么能稳?
要想斩得准,心头要把准。
——可是薛大手的心,早就已经把不准了!
在岳家军,他的心一向很稳,因为他知道他的刀,其实是岳元帅的刀;他的人,其实也是岳元帅的刀。岳元帅统领三军,肩负重任,有时候必须要杀一儆百,以立军威、严军规、正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