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何引初稍稍顿住,卖个关子,却见谢泽毫无好奇或是急迫之意,也不追问,不得不尴尬地干咳一声,继续道:“我们发现这当铺每月都有一大笔进出款项,名目各异。本来这也看不出什么,但幸得专业人士指点,将当铺所有顾客光顾的时间和那大笔款项进出的时间叠加分析,果然发现,有一个顾客每次光顾的时间,都和那当铺发生大笔款项转移的时间有着最大的关系。
“想来这间当铺绝对想不到,他们的账簿会透露这么多信息。那个和这个当铺关系匪浅的人就是城南莫记杂货铺的老板莫五。”
谢泽眼睛一亮,喃喃道:“莫五……莫五铢。真的是他?”
何引初点头:“不错。怎么样,谢少侠,若不嫌弃,咱们一道去看看这五铢财神在卖什么关子吧。”
城南是整座封州城最贫瘠的地方,所以也就是围城后最凄凉的所在。
即使在血流漂杵的修罗沙场上生命若草芥,但仍能让人感觉到那恐怖中爆发的求生渴望。虽然方才的大街上也没什么行人,但仍能感觉到那房屋中门扉后的窃窃私语和惊惶的眼神。无论在哪,谢泽都能感觉到即使惊惶恐惧但仍有的生气。
但在这里,只有沉沉的死气。
街上并非没有人,只是每个人都那样沉重那样麻木,即使挡了路,被人一脚踢开,顶多换个姿势,连头都不愿意抬。
这里仿佛和战场恰好相反。
战场上,是求生的死人,而这里,却都是些等死的活人。
谢泽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莫五的杂货店居然保存完整,没有被烧塌也没有被砸,店面很小,大门紧闭,却是空无一人。
一名兵士随手拎起一位斜倒在墙边的老人:“这里的老板哪去了?”
那老人眼睛都懒得睁开:“谁知道呢,几天没见到了。大概被谁打死吃了吧。”
何引初一脚踹开杂货铺的木板门:“先进去看看吧。”
一无所获。
谢泽和何引初,加上十几个兵士,将杂货铺翻了个底朝天,终究是没有发现一点异样。
何引初叹息道:“围城一年,这儿早就没了王法。此处几天没人看守,怕是就算有什么线索,也早被人哄抢走了。别的不说,若那莫五遇害,怕尸体都已经进了谁的肚子,找都没处找去。我们还是回军营,从长计议吧。”
的确如此,小杂货铺里本就一片混乱,又早被人洗劫过几次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没用不能吃的木凳砂锅之类。
谢泽沉吟片刻,才道:“何将军,你军务繁忙可先回去吧,这里我想再详细探查一番。”
何引初也不多说,不一刻,小小杂货铺里就只剩谢泽一人。
屋瓦碎裂,一人飞身落下。
谢泽抱拳:“柳七侠果然轻功卓绝,一路上跟着我们竟是毫无察觉。”
那人正是太初道年轻护法柳天熙。环视了一番杂乱不堪的小店,柳天熙面无表情道:“还是被你发现了。”
谢泽伸手将身边一个倒着的酱缸扶正,道:“我没发现,我是猜的。我们相互都不认识,都是五铢请来。但来到此处几天却又不见联络,如今连这个可能是五铢的人都失踪了。我们既不知道五铢找我们来做什么,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接到了五铢钱,这么毫无头绪的情况,换了我,也会暗中追着我这个唯一露面的人。”
柳天熙点头道:“不错,既然谢兄这么坦诚,我也不妨直说。其实我已经大致猜到五铢的目的。想必谢兄也是受五铢所托,将一页图纸带来封州城,但谢兄大概不知道那图纸是什么。谢兄可听说过李惟七么?”
谢泽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腰间的革囊,回道:“一代机关兵器大师李惟七,谢某怎会不知,据说这城头的天诛神弩便有他的功劳。不过据说他之前受挫于漠北雨初寒,归隐终南山不问世事,又和财神联盟有何关系?”
柳天熙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财神联盟固是财雄天下,我太初道却也是子弟满天下。这次财神联盟故作神秘,但终究还是被我探知了些风声。那李惟七当日以七大机关对决雨初寒,被雨初寒以大漠逐日内力以力破巧,逐一毁去,故一怒之下归隐终南,其实他是一心想做一件世间无匹的强大兵器,能达到‘巧’的极致,甚至做到单靠机械之力,就足以超越世间一切武道内力的地步。”
“靠机械之力对抗武道?怎可能有这种事,若真有这种机械,我等习武之人岂不是统统没用了?”
柳天熙认真看着谢泽,闻言点点头:“李惟七却不会这么认为。他隐居终南山数年,未出门一步,终于在日前,一日间满头青丝变白发,却也成功设计出了他所声称可以超越一切武道的极致兵器。而设计出这神奇兵器后,李惟七便消失无踪了。”
谢泽皱眉:“你的意思是,我们带来的图纸,便是那兵器的设计图?那兵器叫什么名字?”
柳天熙道:“确切地说,是设计图的一部分。至于那兵器,据说它没有名字,就叫做‘器’。”
“器?”
“不错,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李惟七认为,如果说天下武人所追求的是武之‘道’的话,那他所做的这兵器便是武之‘器’。是可以让毫不会武功之人执之便可无敌的‘器’。”
“执之无敌?”谢泽不禁一笑,“柳兄,想来你与我差不多,必都是自小苦练不辍,加上对武道的不懈追求,方有今日点点成就。你真相信有这样的机械,可以对抗武道?更何况,近日你应该也看到城下那不动明王的武功了,你觉得靠什么‘器’能轻易打败那魔王?”
柳天熙默然。
谢泽继续道:“柳兄你还没说,这所谓的‘器’,跟五铢找我等来封州城有何关系?”
柳天熙道:“这具体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可以猜测。财神联盟的高层最近达成一致,全体倒向朝廷。而为了表示诚意,或许他们准备把这兵器拿出来对抗天心宗。”
谢泽点头:“如此也说得通。无论何等强大的兵器,终归需要有足够强大的人来用才能发挥威力。财神联盟一向深藏不露,自当年武财神赵公明殒身以来,再无高手在江湖亮相,故托付我们将这图纸运来……这倒也说得通。不过柳兄你乃太初道正统,唐弃和雷风烈是江湖十二家新一代的佼佼者,若说他们想选一个年轻高手来使用这兵器,的确非你们莫属,只不知为何连我也被招来。”
柳天熙摇头:“谢兄莫自谦。江湖不论出身。谢兄不靠家世背景闯出偌大名声,我等才是惭愧莫及。我猜财神联盟之所以大费周章把我们叫来这孤城,多半是要在这考验我们几人,谢兄近日大展身手,怕此刻应该是他们最属意的人选了。”
谢泽冷哼了一声:“我本念财神联盟共抗天心宗之义,才依约来此,谁知他们竟是在耍我们。他们什么挑选考验,什么神兵利器,谢某不在乎。若柳兄你有机会见到这财神联盟的人,烦请转告,道不同不相为谋,谢某告辞了。至于这图纸,请他来我这里拿取吧。”说毕一施礼,转身便去了。
柳天熙站在一屋杂乱中,看着拂袖而去的谢泽,平板的脸上终于沁出一丝冷笑。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