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转念间又觉得,人皆有一死,却有着不同的活法。如果换了是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用庸庸碌碌的一生,来换取十年的横行天下。
鹰奴则极是失望。失去陆青这样一个对手,真是人生一大憾事。他转而问道:“李默禅是否便是代替陆兄的那个人?”在他看来,东海很难找出第二个人能够有那样强大的力量来震慑各地豪杰,维持住宣王墓前一年一度的祭祀典礼。
宋域沉敏锐地觉察到,鹰奴这句话一出口,赵安的情绪便有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是骄傲与自豪,也似乎是警惕与担忧。
赵安是否在骄傲,李默禅年纪轻轻,便已经有了代替陆青的出色能力?
赵安又是否在担心,如果她回答“是”的话,鹰奴下一句话便是要李默禅代替陆青来完成这一场约战?毕竟,能够被郑重其事视为陆青接班人的李默禅,即使不至于落败,想必也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完成这一战。
宋域沉没有意识到,他与赵安素昧平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但他却如此自然而然地觉察到了赵安的所思所想。
赵安过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回答道:“自然是的。”无论鹰奴是否想约战,她都不能也不会替李默禅退避。
鹰奴果然说道:“李兄弟年轻,来日方长,将来有机会在下再向李兄弟好好请教一番。”
宋域沉微微失笑。陆青是李默禅的师叔,鹰奴却毫不在意地对他们两人都称兄弟道弟。
赵安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些辈分称呼的细节,含笑应允她一定会转告这番话。
宋域沉暗自皱了皱眉。
赵安的言语之间,与李默禅甚是熟悉甚至于亲昵。这种亲昵,莫名地让宋域沉觉得不快,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快。毕竟,就算赵安与李默禅心有灵犀、心心相通,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赵安却亲自来告知他们陆青的事——其实她完全可以派下人来传话的。显然她很重视刚刚相识的有穷,这又令宋域沉有着微微的欣喜。
宣州之行,已经不必要赶时间了。宋域沉即时决定在杭州多呆一些时日,至于为昭文所备的礼物,其中不少皆是应季的衣饰,他可以派人先送到宣州去。
赵安此来,还有另一件事情。四月初八浴佛节将至,杭州城各大寺院照例有盛大的香会。赵安初来此地,有意立威立名,前些时日寻到了一尊前朝名家徐供奉手雕的玉檀木莲台观音,可惜蒙尘太久,檀香散尽,污泥之气无法洗净,赵安却又难以舍弃这样的珍品,思及宋域沉乃是乔空山高徒,于药物一道必有过人之处,因此有意请他出手,洗净这尊蒙尘观音。
宋域沉诧异地看着她:“你居然请我去洗观音像?”
赵安莞尔一笑:“无尽道长可从来没有佛家道门之类的门户之见。”
所以无尽道人才会引入佛家的轮回之说来追寻长生大道。
宋域沉道:“无尽师父是无尽师父,我是我。”他对洗净观音像并无兴趣。
赵安笑道:“我知道啊,换了是无尽道长,我决不会请他来做这件事情。”
宋域沉皱眉:“那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去做这件事?”
赵安笑吟吟地道:“我是你表姐。”
宋域沉嗤笑:“一表三千里。”
赵安不以为意:“婉姑姑不会这样想的。她可是差一点儿就变成东海公主的亲姐妹、我的亲姑姑了。”
在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生女儿之前,宣王几度想要过继宗室之女,然后再招赘俊杰之士支撑宣王府,所以才会将昭文等人接到宣王府中教养。虽然过继之事后来作罢,但这几位在宣王府中教养数年的宗室女儿,与东海那边的情谊仍非同一般。
如果昭文县主知晓此事,毫无疑问,必定会让宋域沉全力相助的。
宋域沉明白了这一点,不免生出被胁迫的不满来:“这件事情,我未必做得了。”
乔空山的弟子,最擅长的并不是这样的事情。
赵安点头:“的确如此。不过,有穷可不只是乔师叔的弟子,对吧?所以,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停一停,她轻轻叹息一声,接着道,“相信我,只要你看过那尊观音像,就会觉得,让它蒙尘,真是世间至大的遗憾。”
宋域沉心中牵动了一下,不再拒绝。只是在赵安告辞离去时,忍不住说道:“或许我应该是表兄。”
赵安一笑:“很可惜,我比你早出生半刻。”
自从知道乔空山的这个小弟子、昭文县主的这个儿子后,她便生出了莫名的关注与兴趣,也因此发现了很多东西。譬如说,有穷与她,都不是纯粹的汉人,有穷的父亲是蒙古将军,她的母亲是吕宋土王之女;他们是同一个时辰出生的,仅仅相差了半刻不到;许多东西,他们似乎都无师自通,又或者比其他人学起来快得太多,让周围的人为之惊诧。
这真是一个奇异的巧合,让她生出微妙的联想来,冥冥之中竟然觉得,这个远隔重洋的陌生少年,与她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仿佛血脉相连一般。
所以,当李默禅传给她消息,说有穷到了杭州时,她思忖许久,还是寻到了一个机会,与有穷相识。
这个俊秀聪颖的少年让她感到难言的亲切,然后觉得,她可以理所当然地要求这个少年为她洗净那尊明珠蒙尘的观音像,而有穷,也必然有这个能力来达成她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