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他拿到的是账簿?”殷少离笑道,他从靴筒里掏出卷着的书册,塞进赖小五手里。
“那侍狗贼拿的是什么?”赖小五大惊,慌忙起身急道,“咱们快走,那王八蛋发现账簿是假的,扭头杀回来怎么办?”
殷少离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摸上腰际的酒葫芦,又灌了一口,方道:“放心,他不会追来。”
“为什么?”两名少年同时疑道,可殷少离却是笑而不答。尹飞灵思索片刻,忽讶道:“难道你给他的,是你天波楼的武功秘笈?”
殷少离挑了挑眉,凝视着尹飞灵的眼神中混合着惊讶与赞许。只见这聪颖的姑娘继续推测下去,“你身为武人,说话亦是通俗粗陋,并不像是喜好读书之人,又怎会随身携带书卷?那必是你天波楼的典籍,也唯有这样东西,那侍天商就算发现拿错,也不会再掉头追踪。”
殷少离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摇首笑道:“小姑娘确实聪慧过人,可惜啊可惜,和你相比我实在老了些,配不上你这株七巧玲珑的小小解语花呦。”
顾不上他的调笑之语,尹飞灵急道:“就算你是为了救我们的性命,戳穿侍天商的阴谋,可将门派武学典籍交给旁人,这可是江湖上的禁忌啊,轻则逐出师门,重则杖击致死!”
听她这一说,樊华对殷少离肃然起敬,而赖小五心中,更是掀起轩然大波。
从前,他只坚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从不相信世上竟有人会为他人之事罔顾自身利益。然而时至今日,当他遇上了为两个包子而数次相救的尹飞灵,遇上了明明可以逃跑、却搬来救兵救他于危难的樊华,遇上了这个明明和自己无关、却为了道义救他于水火的殷少离。少年过往种种执念,在此时竟是土崩瓦解。
殷少离哪知癞骨子心中所想,只是随意笑道:“怕什么,抢回来就是!不过那玄坛牵连甚广,侍天商必会派人再寻账簿下落。你们三个娃娃性命堪忧,不妨与我先回天波楼,以策安全。至于揭发侍天商、为你们父母报仇之事,相信回到门派,师尊自有安排。”
说罢,殷少离拄着长剑,起身前行。三名孩童慌忙跟上。可怜那赖小五刚失了一眼,在雪上走出一条歪斜的线来。然而下一刻,尹飞灵与樊华便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侧,搀扶着跌跌撞撞的他,一齐迈向前方漫漫雪帘之中。
人生十六载,这位恨尽世间不平、顽皮赖骨的箍桶匠之子,此时才初尝“情义”二字。少年不由垂下高傲的头颅,默默地攥紧了拳头,在他下颚右侧,凝下晶莹水珠,无声地滴落在衣襟上。
大雪纷飞,天地无声。
在那个天寒地冻的雪夜,少年心田之中,却有从未有过的暖流涌动。身侧的伙伴,那交握的双手,支撑着身受重伤的少年,一步步迈入前方未知的旅途。
曾经的愤恨与不平,则随着那失落的左眼,隐于茫茫大雪之中,埋没在这无垠暗夜里。而善念与情义之种,却从那一刻起,在少年心底深深扎了根,驱散了悲伤与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