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马车就在下面候着。”卫朴重重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率先下楼去。孟离与李栩各自回房穿好衣袍,随即也下楼。
在马车上,见卫朴一言不发,李栩忍不住问道:“老爷子究竟怎么了?要紧么?”
“……不太好。”
“出了什么事?上午不是还好好地喝酒么?”
卫朴沉默片刻,掀帘朝车夫厉声道:“快点,再快点!”
外间立时连着响起几下空鞭,蹄踏飞雪,马车快得几乎要飞起来。李栩见状,深知卫朴心情甚差,亦不敢再问。
“就是喝酒,喝出事来了。”卫朴此时方道,“你们走后,义父失魂落魄的,竟一个人把剩下的酒全都喝了,怎么劝也没用。后来、后来……吐了一大口血,人就厥过去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拆穿你们,不然他也不会……”
李栩骇然道:“那酒当真有毒!”他想想又觉不对,“不对啊,我和二哥都喝过,也没事。”
“我也不明白,大概是他久未喝酒,一下子又喝了这么多。这些年下来,他身子早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何经得起……”
“现在卫大人怎样?”孟离问道。
“醒来之后又断断续续吐了好几次血,请来的大夫都说……”饶得马车内黑暗一片,可任谁都知道卫朴在哭,“……都说不中用了。刚刚他精神好了些,就催着我来找你们,说一定要见你!”
孟离闻言,自责甚深:若是卫近贤因此而逝,自己便是罪魁祸首。正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你还是要我们继续骗他?”
“不,我义父现下清醒得很,我想,他知道你是谁。”
三人以所能达到的最快脚程回到卫府,随着卫朴直接到了卫近贤的卧房之中。
不大的地方升了两个火盆,烘得室内一片燥热,卫近贤就置身在这热气之中,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爹,他们来了!”卫朴几乎是扑过去,紧张地望着他,直到卫近贤眼皮微微一挑,方才放下心来,复低低重复了遍,“爹,他们来了。”
卫近贤抬眼望去,一下便看见了孟离,朝他招手急唤道:“你过来。”
孟离尚未来得及反应,卫朴已经赶忙把他拉了过去,让他坐在床榻边的圆凳上,就在卫近贤的眼前。
“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是什么?”卫近贤问道。
他的话音虽然低,却清晰无比,孟离一下就能听出他此时神志清明。
“我姓孟,单名一个离字,孟逸就是家父。”他如实道,对卫近贤的愧疚使他无法再欺骗下去。
听见他的话,卫近贤苍凉而欣慰地一笑:“你果然姓孟。是的,我就知道,能与他这般相像的,除了他的儿子还能有谁?”
“请恕我之前失礼,因家父身份特殊,故而不便相告。”
“不要紧,你做得很对。”卫近贤望着他,眼中泪光滚动,“当日我知道霍姑娘逃了出去,偷偷派人四处打探她的消息,却始终未能找到她。现下看见你,知道云卿有后,我已再无遗憾。”卫近贤的胸脯起伏甚烈,喘息不止。
卫朴慌忙用帕子替他抹去嘴角血迹,见他情绪激动,欲上前相劝,却又怕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不忍打断。
孟离却已替卫朴劝道:“卫大人,您先歇着,咱们明日……”
“不,我不能睡……”卫近贤虚弱地打断他,“我知道自己快不中用了。你能找到这里来,可见是想查云卿的事,趁着我还有口气,我好好和你说一会话。”
孟离沉默一瞬,仍是道:“没有,您安心歇着吧。”
卫近贤望着他,摇头笑道:“你这孩子……我知道,外间把云卿传得很不堪,说他什么妖媚朝堂,纵情声色,这些话都是恨你爹爹的人故意散布出去的,你莫要信,你爹爹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嗯……”
爹爹不是那样的人——头一遭有人用如此肯定如此温暖的口吻告诉他。孟离重重点头,强自按捺下胸口涌上的酸楚之意。
“我是个阉人,也曾经混得一官半职,所以比谁都明白这朝堂上的事。那里没有公平可言,只有利用、被利用。你爹爹生得一副好皮囊,却也害了他。你道他为何会到如此偏远的顺德来当都督,那是因为朝堂上有人看中他的美色,想将他招为入幕之宾。”
孟离未语,倒是旁边李栩倒吸口气,惊问道:“谁啊?”
卫近贤叹口气:“这就不必问了,反正也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