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忽被戳穿,女鬼到底明白过来——是的,自己并不是李重华的母亲,恰恰相反,是自己毁灭了锦绣山庄,进而掳走了李重华。她在现实中应该成为鬼王岛的新首领,坐拥如山财富,号令黄河两岸,实在不该因为一段虚无缥缈的记忆而送了性命。
她忽然惶恐起来,原本对摩柯巴强提起来的一点斗志,瞬间冰消瓦解。
“扑通”一声,女鬼跪在沙丘上,哭道:“大师饶过我!我马上就走!决不再回来,不再见重华一面!”
那金甲将军把刀一挥,怒喝道:“那我这一次的经历,岂非白费了!”
李重华推开门,叫道:“娘。”
屋里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干燥得令人鼻子痒痒。空气中,似乎还舞动着来自大漠的风沙。一个女人的尸身被高高地吊起在房梁上,雪白的白绫绕过她的脖颈,一身萬字不到头的大红锦袍,在正午的阳光里显得格外刺目。
“娘。”他在门槛后,怔怔地又叫了一声。
“你娘已经死了。”阴影中忽然又走出了李重华模样的摩柯巴,道,“她又自杀了!隔了十六年,她到底又自杀了!你快绝望吧!”
李重华仍然仰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具尸体。
“她不要你了。”摩柯巴循循善诱,“你想着给她过寿,她却还想着你那死去的老爹——你是多余的,你快绝望!”
“不……”李重华忽然道,“你错了。”
他的声音很低,以致于摩柯巴都没有听清:“什么?”
“你说错了。”李重华慢慢道,“她不是我的母亲。我并不笨,不是么?我知道我真正的经历是什么,也没忘了我的母亲在现实中曾经怎样折磨我。我十四岁生日那天,她就应该死了;她没有死,所以她不是我的母亲。”
一滴晶莹的泪水,忽而从他的眼角滑落:“但她又确实是我的母亲。”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衣袖,“在这幻境之中,我身上的衣服是她亲手剪裁;我早晨吃的糕点是她亲手烹制。这段记忆虽然是虚构的,但是无疑,她对我的关心和爱护却是真的。”
摩柯巴大笑起来,道:“你……你居然相信她?连你真的母亲都要抛弃你,你现在居然相信她?”他身子一晃,忽而变成了方才大漠中的女鬼模样,喊叫道,“‘大师饶过我!我马上就走!决不再回来,不再见重华一面!’。”
李重华默默地看着,脸上血色微褪。
“哈”的一声,摩柯巴又变回了头陀,叫道:“刚才我要杀她时,那女鬼便是这般嘴脸!你还相信她?”
李重华微微颔首,道:“我还相信她。”
摩柯巴一愣。
“我不再是小孩子了。”李重华慢慢道,“小时候我要争,我一定要是娘最疼爱的人。但是现在,我却已经知道,人心并非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真的娘亲弃我而去,也许并非不疼爱我,而只是因为她实在太爱我的父亲;假的娘亲求你饶她,也许也不是不疼爱我,而只是不愿就这么死在你的剑下。”
“你……”摩柯巴震骇道,“你变了!”
李重华笑了笑,道:“这十六年来的记忆虽是假的,但那温暖却是实实在在的。”
摩柯巴瞪视着他,一双灰白色的眼睛里满是狰厉。
李重华的笑容逐渐不再疲惫,而是充满了温柔与感动:“我是有娘的,我娘是爱我的。我娘今日虽然死了,但却不是她要抛弃我,而是被你这疯僧所杀。所以,我不需要怨恨她,我只需杀了你,为她报仇而已。”
铮然一声,他猛然拔剑。
星垂剑剑如白虹,直刺摩柯巴。
铮然一声,与他形貌一致的摩柯巴立时拔剑相应!
长生剑法在他们的手中使出,架势相同,奥妙相同,威力相同。两把长剑,宛如轨迹完全对称的两道流星,在空中轰然相撞。
“叮”的一声,双剑齐断!
可是李重华的断剑却继续挥落,“嗒”的一声,便将摩柯巴的右手一剑斩断!
再“喀”的一声,断剑更直直地刺入摩柯巴的胸膛。
两个李重华相对而立。那白眼、断臂的笑道:“好剑法!原来已至绝顶的长生剑法仍能随着心魔脱去,而更上层楼。”
四个瞳仁的李重华,眼中寒光一闪。
摩柯巴大笑道:“可惜这只是舍利幻境,在这幻境之中,我不认输,你就杀不了我。”
李重华却也忽然笑了,道:“我并没打算杀你。我只是打算剖开你的胸膛,到你的心里去看一看——你的恐惧、你的地狱,又会是怎样!”
“我从不恐惧,更没有什么地狱!”
“越是光明的人,越身处超乎寻常的黑暗;越是无所畏惧的人,越活在无处不在的恐惧中间——这是谁说的来着?”
李重华说着,猛地把断剑向前一挺,连人带剑一起从那小小的创口处撞入了摩柯巴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