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堂里,老夫人看着跪在她面前和叶氏三母女,面色阴暗不定。
早知道叶氏会胆大妄为到不得她允许,就将棠姐儿接回府,她就不会同意叶氏出府探望棠姐儿。可如今人都已经回来了,她便是有再大的怒火,也只能压着。
“母亲,请愿谅儿媳,儿媳实在是放心不下,棠姐儿和蓉姐儿都落了水,这么冷的天,庄子上又没个大夫,儿媳也是没办法,请母亲体谅儿媳这一番为母之心。”忍着心头的怨憎,叶氏一脸悲戚地看着老夫人。
心里头,却是又急又气,回到侯府之后,她原是想让两个女儿直接去休息,可蓉姐儿说若她和二姐姐不亲自去老夫人面前请罪,老夫人怕是会雷霆大怒,她只好携着两个女儿来了这福安堂。
原以为老夫人看在棠姐儿和蓉姐儿都落了水的份上,请过罪就让两个女儿回房休息,却没想到,老夫人竟是一直让她们跪着,她倒也罢了,可两个女儿的身子,本就落了水受了寒,这地上也寒气甚重,两个女儿怎么经受得住这样的搓磨。
她心里无比怨憎老夫人为老不慈,连嫡亲的孙女都不心疼,可老夫人心里,对她也同样是无比怨憎。
“落了水?好好的怎么就会落了水?棠姐儿在庄子上住了那么久都不曾落水,你一去她就落了水?老大家的,你既要老身体谅你一片为母之心,可你怎么不好好反省,你是怎么为人母的?”老夫人气得狠了,直差没明着说叶氏为了能让棠姐儿回府,所以使上了让棠姐儿不惜落水这样的手段。
福安堂里这么多奴才可都在,老夫人不管不顾的训斥,只差没说她叶氏歹毒,拿自个亲骨肉的身子不当回事,叶氏一时又急又气又羞,只拿帕子捂了脸哭起来。
“祖母,并非母亲的过错,母亲原本是不许的,都是蓉儿不好,蓉儿从没去过庄上,听说有鱼塘,蓉儿就吵着要去看,二姐姐也是被蓉儿逼得没法才跟着去了,蓉儿不小心拐了脚,推到了二姐姐,二姐姐落水前因为慌乱扯到了蓉儿的袖子,蓉儿和二姐姐这才双双落了水,祖母,蓉儿错了,再也不敢了,蓉儿甘受祖母责罚。”季五姑娘仰着一张苍白的小脸蛋,大大的双眼满是哀求的看着老夫人。
直看得老夫人心里发软,这孩子向来是个懂事的,又孝顺,真正是难为这孩子了!
“蓉姐儿,快起来到祖母这边来,可怜见的。”老夫人一脸心疼地看着季芙蓉,却没叫同样跪在地上的叶氏和季海棠起来。
季五姑娘咬着小嘴唇摇头,“祖母,蓉儿不能去祖母身边,蓉儿落了水,身上寒气重,怕给祖母沾了寒气。”
这话说的老夫人愈发心疼了,想着这孩子,到了这时候,都顾着她这个祖母,当真贴心之极!
“乖孩子——”
“棠姐儿,你怎么了?”叶氏猛地尖叫起来,看着倒在她身侧毫无生息的长女,一颗心只吓得像是要停了心跳。
老夫人顿时也急了,唬得忙斥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棠姐儿扶起来。”
等丫鬟们将棠姐儿扶到了热炕上,老夫人又道,“快去把府医请过来,快去。”
蓝嬷嬷忙亲自去了,老夫人瞧着炕上小脸苍白没有一丝生息的孙女,这心里头又不免有些后悔。
她原本只想挫挫叶氏,却忘了这个孙女落了水这身子骨承受不起,对,还有蓉姐儿,老夫人又想起季芙蓉来,忙看着于妈妈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抱了你们姑娘回去休息?”
于妈妈便抱起季五姑娘,并着几个丫鬟一起退了出去。
老夫人还在后面吩咐着,“快吩咐下去,让大厨房那边多熬些姜汤送到这边和五姑娘那,快去。”
“母亲,我听说大嫂带着棠姐儿回府了,这可怎么行。”那边得了消息的赵氏,带着丫鬟们迈了进来,也没顾着房中气氛不对,只一脸不满的嚷嚷。
伏在季海棠身边哭得伤心欲绝的叶氏听了赵氏这话,原本积压在心里的怒气噌一下就冒得控制不住,明明蓉姐儿昨儿已经说服了老夫人,可就因为赵氏不依不饶,才逼得她不得不用这样的手段,棠姐也才会躺在那里悄无生息,都是赵氏惹的!
气急攻心的叶氏唰一下冲到赵氏面前,两手照着赵氏的脸挠过去,边挠边道,“你也是做婶娘的,亏棠姐儿往日对你那般尊敬,可你倒好,你竟是要生生逼死我的棠姐儿,我的棠姐儿都这样了,你还想送她回庄子上,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没有防备的赵氏眼见得叶氏朝她扑过来,慌的忙侧了侧身子,只叶氏扑得太快,虽没挠到她正脸上,可那尖锐的指甲也挠到了侧脸上,赵氏只觉得脸上生痛,一痛她就回了神,顿时也勃然大怒。
她这大嫂,心思也太歹毒了些,竟正对着她的脸挠,她若是没来得及侧身,这么两爪子下来,她这脸,岂不是保不住了?
“好你个歹毒的叶氏,竟是想毁了我的容,舒姐儿回府时你让人对接舒姐儿回府的马车做手脚,险些害得舒姐儿回不来,如今又将这歹毒心思用到我这头上,打量着我也和舒姐儿一般好生欺负不成?别人没看穿你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可早就知道了。”大声嚷着的同时,赵氏的手也狠命朝叶氏的脸上挠过去。
叶氏既然敢挠了她的脸,她自然也要挠花叶氏那张脸才行!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竟让福安堂一众丫鬟婆子们都来不及反应,一个个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扭在一起互相抓挠的叶氏和赵氏,这可真是——太让她些这为人奴才的惊讶了!
谁能想到,这高门大户的勋贵夫人们,打起架来竟一点都不比那市井里的粗俗泼妇们逊色?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拉开,拉开!”回过神的老夫人差点没气得栽过去,只跺着脚大叫。
众丫鬟婆子们这才如梦初醒,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抓的抓赵氏的脚,抱的抱叶氏的腰,费了老大的力气,总算是把叶氏和赵氏给分开了。
只是虽然叶氏和赵氏虽然被人分开了,嘴里可没停。
“你个小妇养的,棠姐儿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将你抽筋扒皮。”叶氏扯着嗓子嘶吼,一双红得发亮的双眼似要噬人一般恶狠狠地瞪着赵氏。
而赵氏也不甘落后,被婆子丫鬟抱着腰的她因为整个人被架着,可双脚却是自由的,她朝着叶氏的方向乱蹬,一边不甘示弱地回道,“我是小妇养的总比你这个未——”
眼见不好,赵氏身边的王妈妈再也顾不得主仆尊卑,慌的一手捂住了赵氏的嘴,一边低声道,“我的好夫人,您可不能往下说了。”
被捂了嘴的赵氏顿时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看见老夫人一双老眼狠狠盯着她似要噬她血肉一般,她就不敢再挣扎了。
“去把侯爷和二老爷给我请过来,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好媳妇儿,是怎么个样子。”老夫人收回噬人的双眼,厉声吩咐。
文杏和紫娟各自应了后就退出福安堂,去请侯爷和二老爷了。
一听老夫人命人将靖安侯请过来,叶氏也不敢再嚷了,而赵氏向来不惧二老爷季青峰,可不惧归不慎,总归这现在这副泼妇模样也是不好见人的,所以便垂了头。
“老夫人,府医到了。”
随着丫鬟的禀报声,蓝嬷嬷已然带着府医迈了进来,这一进来,蓝嬷嬷就瞅见叶氏和赵氏二人那模样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她不过是去请府医这么会子功夫,这两位夫人怎的就闹成这般?
早知大夫人和二夫人这般模样,她就该等老夫人说进来后再把府医领进来了,如今后悔也晚了!
叶氏和赵氏没想到蓝嬷嬷将府医直接给领了进来,一时间倒臊得一脸通红,又羞又气的双双转过了身子。
老夫人心中虽也有些埋怨蓝嬷嬷直接将人给领了进来,可这人都已经进来了,想瞒也不瞒不住了,只好看着府医阴郁地道,“我这孙女落了水受了寒晕了过去,你看看可有什么大碍?”
府医早在进门就瞅见了大夫人和二夫人的模样,心中啧啧感叹,却也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来,行至炕前,蓝嬷嬷搭了绣帕在大姑娘手腕上,府医这才伸了手搭在绣帕上把脉。
良久,府医松了手,禀道,“老夫人请放心,大小姐只是一时体虚才致晕厥,并无甚大碍,只是大小姐受了寒,这往后可得好生休养才是。”
“桂香,你带府医开药方,再带府医去蓉姐儿那里把脉,秦妈妈,你带几个婆子,抬棠姐儿回清音阁。”老夫人面无表情地吩咐。
倒也没叮嘱府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因为她相信,府医不会愚笨到将他所见说与外人听,只会将今日所见烂在肚子里。
蓝嬷嬷应了之后,就带着府医退了出去,而秦妈妈,也找了几个婆子弄了个担架,抬了二姑娘走。
人走了之后,老夫人就冲房中的丫鬟婆子们摆手,“绣桔留下,你们出去。”
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出,老夫人这才瞪着叶氏和赵氏斥道,“给我跪下。”
叶氏和赵氏不敢不从,双双跪下,只两人心中都不服气,各自瞪了对方一眼后,便垂了头等着挨骂。
靖安侯季青城和二老爷季青峰迈进来时,看到各自披头散发的夫人跪在地上便皱了眉,季青城道,“母亲,叶氏和二弟妹做了什么让母亲这般生气?”
二老爷没吭声,他素来有些惧内,被赵氏拿捏得连个姨娘都不敢纳,这会子见赵氏脸上带了伤,不但没有心疼,反倒莫名的有些解气。
看着皱着眉的长子和缩着个脑袋的二儿子,老夫人就来火,一个大老爷们竟被个娘们拿捏得连妾室都不敢纳,最后居然勾搭上定北军李副将的媳妇,闹出那样丢脸的事,简直就是个窝囊废!
“绣桔,你来说。”想到叶氏和赵氏宛如乡野村妇般的言行,老夫人就觉得没脸说。
绣桔上前,原原本本的将刚刚发生的一切说给靖安侯和二老爷听,说完又退回老夫人身后。
“母亲,儿子治家不力,以致叶氏言行无状,是儿子的错,请母亲责罚。”听完绣桔的话,靖安侯的脸已然黑得有如锅底,弯了腰给老夫人请罪。
见大哥都弯了腰,二老爷慌的忙跪到了地上也跟着请罪,“母亲,儿子也有错,母亲怎么责罚,儿子都认。”
靖安侯的话让老夫人听着很是顺耳,可二老爷的话就让老夫人很生气了,老夫人抄起手上的佛珠朝季青峰劈头盖脸的砸过去,“你是有错,错在将你媳妇纵得无法无天,连娘都不放在眼里,在娘这里都敢闹腾。”
二老爷不敢闪也不敢反驳,任由佛珠砸在身上,心里却是委屈得很。
这媳妇,也是娘亲您给儿子定下的,儿子敢不娶吗?您给儿子娶了这么一个母老虎,儿子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您让儿子怎么办?
“是,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以后保证不再纵着她,母亲您可消消气,别气坏了自个身体。”季青峰埋了心中的委屈,涎着一张脸看着老夫人。
看着二老爷那张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脸,老夫人就觉得无力之极。
能说什么呢?这儿子怎么都扶不起来,说再多也是白搭!
跪在地上的赵氏垂着头,心里却是不服气得很。
老夫人一直就偏着长房,可今儿的事,明明是叶氏先动的手,怎么到了老夫人这里,就变成她赵氏无理取闹了?
季青峰是个窝囊废,什么锅都往身上扛,她可不是!
“母亲,儿媳来了后可什么都没做,大嫂她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冲过来挠花了儿媳的脸,母亲当是知道,这脸对于女人来说何其重要,儿媳实在是忍不过了这才还了手,怎么到了母亲这里,就成儿媳一个人的错了?”赵氏一脸不服的梗着脖子看着老夫人。
没想到她还敢反驳的老夫人就瞪圆了眼,想也没想的抓起桌上的茶壶就朝赵氏砸过去,“哪家的媳妇像你这般,在婆婆面前对嫂嫂大打出手的?你还有理了不成?”
赵氏可不像季二老爷一般不敢躲,一侧身,茶壶扔到了地上,赵氏理直气壮地道,“儿媳不敢说自个有理,可今儿这事,的确是大嫂先动的手,儿媳固然有错,可大嫂错在前。”
老夫人被顶得无话可回,只好转了眼瞪着季二老爷,“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媳妇,娘说一句她顶一句。”
季二老爷见自个娘亲气得不行,心里也生了怒,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巴掌就拍在了赵氏的脸上,“无知愚妇,再顶娘亲,我就把你休回去。”
一巴掌把赵氏打得有些晕,不敢置信地看着季二老爷,这个窝囊废竟然敢打她?
“你敢打我?还要休我?这些年我替你打理上下生儿育女,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回过神的赵氏嗷一下扑过去,劈头盖脸的打着季二老爷,只把季二老爷打得抱头猛躲。
老夫人看得目瞪口呆,一阵气血翻涌眼一闭就栽了过去。
老夫人一晕,季青城就吓了一跳,慌的忙将摔在地上的老夫人给扶了起来放到炕上,“娘,您怎么了?”
赵氏眼角瞄到老夫人给气晕了,这心里也给吓到了,慌的也收了手,她只是不服老夫人偏心,可没想把老夫人给气死啊!
老夫人若是因为她气死了,那她就真要被休回娘家了!
季二老爷也唬得忙连滚带爬的过去,哭丧着脸道,“娘,都是儿子的错,您打儿子吧,儿子这就把那泼妇休回去,给娘您解气。”
赵氏一听这话顿时又火了,嘴一张还想说什么,就见季青城一脚把季二老爷踹到了门口,她就吓了一跳,冲到嗓子眼的话又默默的咽了回去。
瞄了瞄被踹得不轻哎哎直叫唤的季二老爷暗骂活该,谁让季二老爷当着叶氏的面说休她呢!
明明知道她和叶氏不对付,还当着叶氏的面这么说,叶氏指不定心里怎么笑话她呢!
“二弟妹,本侯不管娘亲说了什么,但二弟妹这般顶撞娘亲,是为不孝,再有下次,本侯定会开祠请家法。”盯着老实了的赵氏,季青城冷冷地道。
赵氏不怕季二老爷,可对靖安侯她却是怕的,心知这大伯若说要开祠请家法不是为了恐吓她,而是真的会,到时靖安侯以七出中的不事舅姑开祠,她再有理也落不了好,所以季青城的话,她只敢受着不敢反驳。
被踹了一脚的季二老爷哼哧哼哧爬了过去,泪流满面的看着季青城道,“大哥,您现在就开祠请家法吧,我不怨您,我要休掉这个恶妇。”
他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娶了这么一个母老虎为妻,不但不敢纳妾,通房丫头都没一个,好不容易在外面吃个荤,却险被那小娘子的将军夫君打了个半死,他没觉得自己偷人老婆有什么错,只觉得是因为家中母老虎悍妒逼得他去外面偷荤,所以才被打了个半死还丢光了脸。
一个大男人哭得涕泪糊了一脸,这男人还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季青城是又气又怜悯,怜悯是他也知道二弟妹赵氏悍妒,这二弟院子里,姨娘统共也就老太爷在时赐的一个丽姨娘,惧内惧到季二老爷这地步,也是窝囊得让他无法不怜悯;气是因为这二弟说要休妇。
他说开祠请家法,只是为了震慑赵氏,让赵氏不再胡作非为,可没真想把赵氏从季府休出去,赵氏的亲娘,可是太后娘娘胞哥安国公的庶女,便是冲着这层关系,他也只能嘴上说说开祠请家法,哪能真休了赵氏。
这二弟的脑子,就不是用来想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