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宫里,庄淑妃坐在床榻上,靠着靠背,手里的绣花针上飞下引极快,而她手中那块面料上,看着憨憨的小奶狗的模样栩栩如生,倒不像是用针绣上去的。
“娘娘,夜深了,您该歇息了。”永乐宫的掌事姑姑莲蓉劝道。
庄淑妃也的确感觉腰有些酸,便松了手,由着莲蓉将她手中的面料和绣花针线一并收了过去,莲蓉将东西一并放入针线萝中后,就见建元帝迈了进来,莲蓉慌的忙跪了下去,“奴婢见过皇上。”
躺在床榻上的庄淑妃正闭着眼养神,听得莲蓉这一声,唬得忙睁开了眼,却见建元帝坐在她床沿边上,正面带笑意地看着她,她刚想起身,建元帝就伸手按住了,“你有了身子,不用多礼。”
庄淑妃也没矫情,顺着又躺了回去,只温柔地看着建元帝道,“皇上,您来臣妾这里,可是有事?”
她如今有了身子,是不能侍寝的,皇上这么晚来永乐宫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来看她,故此她才会这般相问。
建元帝笑着摇头,只道,“这些天政事繁忙,朕就想着到你这里休息休息。”
庄淑妃没去多问,身为皇上的女人,她深知朝政上的事,不是她一介妃嫔能过问的,只淡淡的吩咐宫女们侍候建元衣宽衣。
等宫女们解了外裳,建元帝一挥手,全公公就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退了出去,建元帝则长腿一抬就上了床,庄淑妃早就往里挪了空位出来,建元帝躺下来后,大手轻轻抚上庄淑妃的肚腹,似是想要感受那腹中皇嗣的动静。
庄淑妃不由得弯了眼,笑着道,“皇上,臣妾如今不过将将五个月,怕是还没什么动静。”
建元帝却也没将手缩回来,依然放在她肚腹上,语气怅然地道,“裙瑶,朕希望这一胎是个皇儿。”
庄淑妃眉眼弯弯,感受着建元帝身上传来的温度,她缓缓道,“不管是男孩或是女孩,只要能安然生下来,臣妾就心满意足。”
她进宫多年,不是没怀过皇嗣,只是那两次却都因为诸多原因而没能安然生下,许是因为流了两次伤了身子的原因,这后来她便一直不曾怀上了,好不容易如今怀上了,她哪还敢想着腹中是皇子还是公主,只一心期冀菩萨能保护她安然生下腹中这个孩子,她就谢天谢地了。
建元帝的眼,因为庄淑妃的话有了一丝愧疚和隐忍,只是很快他就平复了心情,侧过身子看着庄淑妃道,“裙瑶,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让这个孩子安然生下来,绝不会让他有任何闪失。”
“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心里可就安心多了。”庄淑妃似是并没有注意到建元帝并没有以朕自称,她肚子有些显怀了,不便侧身,只将手伸过去握住皇上放在她肚腹上的手。
她嘴上说着放心,可心里却清楚,皇上便是再有心护着她和腹中的孩子,可这深宫内院,害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即便有皇上护着她和孩子,可她却更不能因此而掉以轻心,反倒更要小心谨慎才是。
君王的宠爱是面双刃剑,一面是无上的荣耀,另一面则是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因为君王的宠爱而奔着她来。
她已经失了两个孩子了,若腹中这个也有什么闪失,她这辈子,怕是再也怀不上了,所以这一次,任是谁,也别想冲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翌日,建元帝歇在了永乐宫庄淑妃娘娘那里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皇宫,而每个宫里的主子,对建元帝这次留宿永乐宫的态度虽大不相同,但却有一点都是一致的。
庄淑妃可是怀了五个月的身孕了,竟然还能勾得皇上留宿她那永乐宫,真正就是个狐狸精来的!
坤宁宫里,王皇后一边喝着燕窝粥,一边听进来的眉清目秀将皇上昨儿先去了长乐宫敬妃娘娘那里呆了约半个时辰,尔后又离开长乐宫去了永乐宫庄淑妃娘娘那里,最后歇在了庄淑妃的永乐宫里。
待那小太监说完,王皇后就朝锦云看过去,锦云就拿了几个银锞子给那小太监,“看你机灵,这是娘娘赏你的。”
那小太监一脸激动的接过银锞子,又嗑头谢了恩,方在王皇后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娘娘,奴婢从前以为庄淑妃娘娘是个老实的,可如今才知道是个极有本事的。”看着皇后娘娘沉下来的脸色,锦云叹了口气道。
怀着五个月的皇嗣,还能将皇上留在她那永乐宫歇了一晚,便是皇后娘娘当时怀着太子里,皇上都不曾这般照应过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都不曾得到这样的待遇,别的妃嫔更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了,所以庄淑妃这份待遇,是独一份的,而独一份的待遇,才显得珍贵。
王皇后放下手中已然味同嚼蜡般的燕窝糑,拿帕子拭了拭唇,方淡淡看了锦云一眼道,“这宫里头,能活下来的哪个不是有本事的?没本事的能安然活下去吗?”
锦云脸红了一红,“娘娘训的是,奴婢一叶障目了。”
“一叶障目不打紧,可别糊涂就行,皇上要抬举她给她做脸,那是因为她从前已经流了两个伤了身子,这一个若再保不住,怕是再也怀不上了,所以皇上念在靖安侯府的脸面上,也得给她一个子嗣,皇上昨儿歇在永乐宫,为的不过是震慑那些个蠢蠢欲动,想要对庄淑妃肚里孩子动手的不安份的蠢东西。”王皇后没去看锦云的脸,只拿了内务府的册子看着。
锦云因着皇后的话这脸又红了一红,她可不也正是皇后娘娘嘴里的,蠢蠢欲动不安份的蠢东西,她刚刚的确是起了想要替皇后娘娘除去庄淑妃肚中孩子的念头的。
只是——以庄淑妃那样的身份,娘娘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若万一庄淑妃生个小皇子出来呢?
锦云一脸的担忧全写在脸上,偏偏又不敢问,只拿了眼巴巴地看着王皇后,王皇后就放下册子,看着她道,“你是替本宫担心庄淑妃生个小皇子?”
锦云忙不迭的点头。
“她即便生个小皇子又如何?离长大成人至少还要十多年,这十多年的时间,本宫生的太子若还斗不过这么个幼稚之子,那他乘早也别当这个太子了,省得它日——”王皇后没将话说完,到底是她亲生的骨肉,又怎舍得说下去。
只锦云也有锦云的想法,她一脸想说又不敢说的看着皇后娘娘,嘴唇嚅了嚅,到底也没敢说出来,王皇后见了,瞥了一眼又道,“你是觉得皇上如今正是春秋鼎盛,所以其实正防着几个皇子,包括本宫的太子,可是庄淑妃这一胎若生下个皇子,那可就暂时碍不着皇上的眼,所以唯恐皇上为了庄淑妃生的皇子对太子做些什么出来是不是?”
锦云讪讪地点头,暗骂自个真是愚蠢,娘娘那般聪明,她能想到的,娘娘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见她点头,王皇后心中不无讥诮,连她身边的奴婢都能看出皇上心中的想法,这宫中这么多生了皇子的妃嫔又如何想不到,皇上想要护着庄淑妃安然生下这一胎,所以不惜留宿永乐宫来震慑,只可惜皇上不是女人,自然不懂女人一旦疯狂起来,那简直就不是男人能想得到的。
皇上越是在乎庄淑妃肚子这个孩子,那些个女人就更要除之而后快,而她不用动手,自会有那愚蠢的人替她去做,若能成是最好的,若是不能成,她也没什么损失。
皇上歇在怀胎五月的永乐宫庄淑妃娘娘那里,坤宁宫的皇后娘娘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命御医们好生照顾庄淑妃娘娘,且命御厨单独给庄淑妃开小灶,一连串的安排,只让后宫一众想要看皇后娘娘雷霆大怒愤而训斥庄淑妃的妃嫔们看傻了眼。
皇后竟是完全不在意皇上歇在了永乐宫里,哪怕这不合宫中规制。
不但不在意,还如此大度妥善照顾庄淑妃,似比皇上更紧张庄淑妃肚里的皇嗣。
永和宫的德妃娘娘听完宫女的禀报,憋着一肚子的怨气带着宫女太监出了永乐宫的门就往太后娘娘的慈安宫行去,季裙瑶那个狐狸精,挺着那么大个肚子还能勾得皇上留宿,也不怕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
太后娘娘若是知道这狐狸精怀着孩子还要勾引皇上,应该是要责罚的。
这样想着的德妃很是兴奋而又憋屈的一路到了慈安宫,太后瞟了她一眼,就淡淡地道,“说吧,你又是为什么而来?”
进宫这么多年,女儿都这么大了,喜怒哀乐还全挂在脸上,一点都没长进!
“姑母,您可知道,皇上他昨儿个竟是在庄淑妃的永乐宫里歇了一宿,那庄淑妃可还怀了五个月的身子呢,她也不怕——”
“你给哀家闭嘴。”
被太后厉声斥责打断了的德妃就一脸愕然的看着太后,她又没说错什么,凭啥太后姑母不去责罚庄淑妃那个狐狸精,反倒斥责她!
“糊涂东西,哀家和你说的话你完全听不进,你如今只要安安份份过你的日子,将来皇上便是看在哀家的份上也会善待你和怡姐儿,可你偏生心气高,什么都想争上一争,可你也不瞧瞧争不争得到。”太后瞪着德妃一顿猛斥,心中却是愈发后悔,当初不该同意让这侄女儿进宫为妃。
这侄女的脑子,简直就不是用来想事情的,她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因着这侄女儿,不但不能安享清福,反倒隔三岔五就要替她收拾烂摊子,这侄女进宫不是来服侍她皇儿,倒是来搓磨她这个姑母的!
德妃的脸有些僵,心里却是不无委屈的。
她可是太后的亲侄女,皇上是她青梅竹马的表哥,按说有这样得天独厚的资源,中宫之位应该是她李婉婉的,可太后姑母却没能说服皇上表哥,到最后她只能占了个德妃的身份,亲姑母都不帮她,她要怎么争得到!
看德妃的脸,太后就知道她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忍了忍,太后又道,“庄淑妃从前已经流了两个孩子,这一胎若是还保不住,她怕也再怀不上了,她身后到底是靖安侯府,便是冲着靖安侯府,皇上也得保住她肚中这个孩子,你可别一时糊涂被人当枪使了也不知道,庄淑妃这一胎若真出个什么意义,谁也别想安然脱身。”
见太后脸脸郑重,德妃这才觉得有些怕了,点了点头道,“姑母放心,我这也只是心里憋屈才想和姑母您说说,倒不是想要做什么,姑母您不是不知道,我这身子,这一辈子也就只得怡姐儿一个孩子了,我还争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说到后面,语气里就带了几分酸楚的哽咽,太后看着她脸上的悲凄,也叹了口气,安抚地拍拍德妃的手道,“哀家也是怕你糊涂被人当枪使了不不知道,一时情急语气就重了点,哀家也是为你好,你性子单纯,难保不被人利用,你听哀家的话,这次的事,你什么都不要说,只当不知道。”
“姑母放心,我会按姑母说的去做。”德妃恹恹地应下。
姑侄二人又聊了一会,德妃便起了身告退,出了慈安宫她一转身就往长乐宫的方向去了。
进了长乐宫,敬妃便拉着德妃的手一同坐下道,“看姐姐这脸色,难不成是受了什么委屈?”
德妃扁了扁嘴,到底也没将太后姑母训斥她的事说出来,只悻悻地道,“昨儿晚上皇上歇在了庄淑妃的永乐宫里,那庄淑妃可是怀了五个月的身子了,居然还——她倒是不怕人笑话。”
她一脸愤恨妒忌的表情,敬妃就忍不住心中冷晒。
这满宫妃嫔,怕也就这德妃天真的以为皇上有情,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成天拈酸吃醋,且是为了那么个冷心狠情的皇上,真正是,糊涂又愚昧。
“庄淑妃妹妹这一胎极是难得,皇上心中难免紧张,她这一胎若保不住,也是个苦命的,姐姐何必和她过不去。”敬妃淡淡相劝。
虽说德妃脑子简单好利用,可架不住德妃身后有个老而弥辣的太后姑母,她若敢利用德妃对庄淑妃腹中孩子动手脚,一旦事败,太后第一个就饶不了她,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蠢事,她向来不屑为之。
被劝了的德妃就有些讶然地看着敬妃,“敬妃妹妹你难道就一点芥蒂都不曾有?”
“我膝下儿女双全,庄淑妃妹妹于子嗣上却甚是艰难,皇上这般护着她也是正常的,我又何必对她心生芥蒂。”敬妃不以为然地道。
看她一脸风轻云淡的表情,德妃就觉得这一趟是白跑了,她原以为敬妃也和她一样心有怨憎,却不想这敬妃却是个肚量大的,只衬得她小肚鸡肠忒不好看。
因着敬妃的态度,德妃便也没了说下去的兴趣,便起了身悻悻地走了。
德妃走了之后,贺兰霖便由那屏风后走了出来,看着敬妃道,“母妃,这德妃娘娘的脑了,也忒简单了些。”
敬妃悄然一笑缓缓摇头,“她命好,有个太后姑母,皇上又是她青梅竹马的表哥,冲着这两层情份,只要她不太出格,这往后也是能荣养的。”
“母妃您放心,您的命,会比德妃更好的。”贺兰霖信誓旦旦地看着敬妃。
敬妃心中温软,抿了抿唇道,“霖儿,你父皇昨儿晚上又来过母妃这里,又问了母妃那个事情,母妃实在揣不透你父皇到底是怎样个意思,霖儿你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贺兰林沉吟了一会方才回她,“母妃,父皇他多半是存着试探你的心思,他都问了您两次了,想必不会再问第三次,孩儿的婚事,且等等吧,若父皇为孩儿选的人不尽人意,也不是没法子的。”
他总归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不管疼不疼他这个儿子,也不可能给他选个歪瓜裂枣的妃子,最多也就给他选个身份不那么贵重的姑娘,若这姑娘身份不贵重,他自然也有法子让这姑娘当不成三皇子妃就是。
敬妃听得懂他的意思,倒也没劝,只转了话题道,“霖儿,你这次进宫,到底是为什么事?”
贺兰霖才刚进了她这宫殿,后脚德妃就来了,所以她也没时间问霖儿进宫看她所为何事,这会子得了闲,自是问了。
“母妃,五妹妹她昨儿去找孩儿了。”
敬妃的眉头稍稍皱起,“你是替她来求情的?”
这儿子向来疼爱悦儿,所以每每悦儿闯了祸都跑去他那府上求他庇护,虽说兄妹情深是好的,可纵过头了对霖儿可不是桩好事。
贺兰霖却是摇头,“母妃,孩儿昨儿问过五妹妹了,她看中的却是战北王的儿子。”
敬妃就忍不住沉了脸,“胡闹,战北王怎么可能让世子尚公主,她这是糊涂了,这事你别管了,让母妃处理。”
本朝规制,尚了公主就不能掌实权,堂堂战北王府的世子,怎么都不可能尚公主的,她这女儿是越活越糊涂了,真是让她失望之极啊!
“母妃,若是世子自是不行的,可是母妃你难道忘了,姨母可也生了个儿子呢。”贺兰霖挑眉浅笑,看着敬妃不无得意地道。
敬妃就忍不住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贺兰霖,“你是说你五妹妹看上的,是你姨母生的那边秋哥儿?”
贺兰霖却又摇头,敬妃就有些不明白的看着他,如若不是,那他干嘛提到他姨母生的那个秋哥儿。
“母妃,五妹妹喜欢的是战北王府世子没错,可孩儿知道世子是不可能尚了公主的,但秋表弟却可以啊,若是五妹妹能嫁秋表弟,亲上加亲不是更好,五妹妹嫁给秋表弟,姨母冲着母妃您的面子,也只会护着五妹妹,五妹妹嫁给庆表哥反倒不如嫁给秋表弟,母妃您说呢?”贺兰霖一脸热切的看着敬妃道。
敬妃心中盘算了一会,叹了口气道,“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五妹妹的亲事,终究还是你父皇才能做得了主,况且,你姨母那人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只怕就未必肯愿意让你秋表弟尚了公主。”
战北王府那么个复杂的情况,先王妃已逝,她那妹妹,怕是早就不甘心她生的秋哥儿屈居先王妃生的世子之下,都是战北王的嫡子,她想争那个世子之位怕是很久了,这时候让她同意让秋哥儿尚公主,怕是没那么简单。
“母妃放心,只要母妃点头,这事就包在孩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