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薇娍暗自打量了杨钰沛一眼，见她面无表情，方自顾自低头喝茶。 杨钰沛倒有些游神了。 姐妹，这一词于杨钰沛而言太陌生。姐妹，乃同父或同母所出的孩子，本该亲如手足，可惜…… 杨寿雁是她的同胞姐姐，长她二十来岁，更似严母。而杨薇娍，她们同岁，一刚一柔，自小就像水火不容的敌人，这么多年来她根本没与她和睦相处过。故而这十多年来，她几乎不明白姐妹是甚。 不过还好，这突然回了杨府的四娘，倒是不惹她讨厌。 “二层只有咱们，太冷清了，也着实有点浪费地儿。乐曲，当雅俗共赏，瞧这下面挤的……让王管家不必再拦上来的人。”老夫人喜热闹，眼下的热闹，不是置身的热闹。 杨寿雁闻言，遂抬了抬手。 “是。”身后的余囍领命。 一层大堂，前面支了台子供戏子表演。几个以纱巾遮面的娘子抱着箜篌、胡笳等乐器徐徐走上台，着装打扮精美华丽，身姿摇曳，朝客人福身行礼。 尔后，如葱素指随意一拨，嘶——呤——噔—— 一曲《胡笳十八拍》缓缓流出，低低轻颂，缓慢悠长…… 其音愁也。 众人皆凝神，被其思绪带动。 音渐高，渐繁，愁亦更浓…… 一个急转，情愫百感交错，乱、急、愁、叹、悲。 琴者将文姬的内心百感演绎得淋漓尽致，身苦，情乱。 曲在浓愁缓缓终了…… 老夫人不禁潸然，好曲，好曲，如同身临其境。一叹文姬身世之苦，二叹作曲者功力之深，三叹琴者音韵素养之厚。 杨薇娍虽非精通音律，但基本的音乐素养还是有的，她亦是情感丰富的女子，极易被此情此景打动。待台上之人福身时，她激动得大大拊掌，其声甚响。 此时二楼已陆陆续续坐了些人。 不远处的席上，一男子被杨薇娍的举止所吸引。身着绫罗绸缎，举止颇为桀骜不驯，他摸了摸漂亮的下巴，直勾勾看着杨薇娍，心想那小娘子容貌虽算不是上乘，但那静若处子的如兰气质仿佛能沁出香味来。哈哈，今日没白来，正是他喜欢的类型！ 武崇行将杯中的暖酒一饮而尽，当即起身走向对方。 “喲——小娘子觉得此曲如何？” 众人抬头看向突如其来之人，精明的主都迅速打量起来。 桌前的杨薇娍亦不觉打量此人，着装发饰奢华，细皮嫩肉，满身纨绔习气，语气轻浮。她皱了皱眉，哼，想必是哪户富家的纨绔子弟。 武崇行站在杨薇娍身旁，笑着凝视着她。 “若不好，我就不会拊掌了。”杨薇娍语气颇为随意，接话只是出于礼貌。 谁料，她一开口，恰如其分地击中武崇行的心怀。完完全全是他喜欢的女子啊！有喜有恶，有脾气有主见，不失特色，亦有教养。 “这不是……太平公主的四郎君吗？”近年来两家走得近，杨寿雁一眼便认出了太平公主的幺子。 “杨大娘？”武崇行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其余桌上的人，母亲最重视的好伙伴之一，他自然认得，“原来是杨府的娘子们啊，失敬失敬……方才光顾着看这位小娘子了，竟没看到杨大娘……” 桌上众人心照不宣，终于明白老夫人方才所说的说话之道的重要之处了。眼前这个纨绔子弟，一开口便知是不学无术之徒，说话毫无涵养。 即便如此，人家是太平公主的幺子，杨寿雁不会怠慢。 “这是我家三娘，名叫薇娍。” “薇娍……好名！” 杨寿雁示意了一眼小厮，小厮立刻去抬凳子，搬到杨薇娍身旁。 “四郎君请坐啊。”禾娘笑道，极其配合。 武崇行一屁股坐下来，坐到了荆词和杨薇娍中间的巨大空隙里。纵使没有身体触碰，杨薇娍和荆词还是不禁朝另一边挪了挪身子。 “想必三娘是精通音律之人吧？” “抱歉，我不擅音律，亦不喜音律。”杨薇娍如实道，完全不给对方接话的机会。 老夫人见状，心一冷，脸上却挂着淡笑，“老身倒是甚喜音律，怎么，四郎君也喜欢不成？” 武崇行大笑，“那太好了，我这就将她们买下，送到杨府去。”他说罢朝随身奴才挥手。 “杨府还不至于连几个琴师都买不起。”杨钰沛终于憋不住厌恶感，此人脑满肥肠，言行举止粗俗，还一个劲儿地往前贴，乃司马昭之心。 “不得无礼。” 武崇行干笑了一声，他才不在意，反正今天的目标是杨薇娍，“那三娘平常都喜欢些什么?” 杨薇娍正埋头饮茶，故意将动作放慢，我喝着茶，你总不能催吧。 ………… “我们家三娘精通丹青，才十六芳龄便将丹青练就得炉火纯青。”禾姨娘眉飞色舞，悄然间已透露杨薇娍的年纪。 “哎！巧了，我府上有几幅妙笔丹青，不如……三娘同我回府观赏观赏？保准三娘喜欢。” “多谢，不过……” “如此尚好。”老夫人扯着洪亮的嗓子一口应下。 见祖母如此，杨薇娍愣住了，脸色甚是难看。 姐姐的意愿荆词自然看得出，她也不愿三姐和这种人接触，“还是改日吧，今日三姐已经乏了。” “四娘低估你三姐了，三娘哪有那么娇弱。”禾姨娘道。 刚停话，老太太便对她示意了一下，禾姨娘故而继续笑着，对武崇行道：“三娘这孩子腼腆，毕竟是久在闺阁的小娘子，与外界接触不多，这般年纪，就当多交际交际，以后还劳烦四郎君多多照应。” “禾姨娘，我……”杨薇娍欲言又止，瞧着祖母和长姐的脸色，颇为为难，最终还是讲话吞下，乖乖垂下了头。 杨钰沛瞧着杨薇娍吃了哑巴亏的模样，甚为不悦，她最看不惯她这样，从来就不敢争取自己的利益，只会示弱博得他人同情。杨钰沛冷笑一声，让她吃亏吃个够罢了！ “这位四郎君，我三姐不喜欢你，你看不出吗？强人所难可不是君子作为。”荆词看不下去了，祖母她们那边是说不动的，倒不如直接向武崇行表明态度。 “荆词。”杨寿雁冷冷地叫唤了一声。 武崇行瞥了一眼总触及他底线的荆词，终于没好气道：“杨三娘可没说她不愿意，老夫人也亲口应允了，你算老几，插什么话。” 一席话彻底将荆词惹急了，她还真未见过如此衣冠禽兽的人，“我乃老四。”荆词亦语气不悦，转头盯着他，“祖母是祖母，不是三姐的意向，就你这副模样也想勾搭我三姐？笑话。” “死丫头你——”武崇行动怒，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他不住扬起了巴掌…… 杨薇娍吓得连忙起身双手用力扯住他的手臂，他使劲往后一挥，柔弱的杨薇娍一个踉跄，恰好倒在身后一个宽大的怀里。 一滩柔软倒在他怀里，身后男子些微慌措，赶紧将她扶稳，连声道歉，“抱歉，小娘子，失礼了，你可有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