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见洛伽落座，自己便也跟着坐下，向着洛伽娓娓道来：“方才你已经猜中了，我便是睢陵城少主的娘亲。我本是南宫一位贫苦船家的女孩儿，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又多，父母就在我七岁那年，把我卖给了“一江天”的船舫酒家。初时酒家男掌柜的见我年纪太小，只让我做一些零零碎碎的杂活儿。一年多以后，酒家女掌柜的无意中听我哼了一首小曲儿，觉得我嗓音不错，便不再让我干那些粗活儿，转而让我跟着船上的歌娘学习唱曲儿。兴许是老天爷见我可怜，就赏了我这么一碗饭吃。不出几年时间，我就成了南宫小有名气的歌娘，更有好事者赠了我一个“妙音娘子”的雅号。那时有不少富贵人家的子弟都拜倒在我的歌喉之下，其中也不乏有对我重金追求者。但一来我虽出身贫苦却也懂得洁身自爱，二来酒家掌柜已把我当做了一棵摇钱树，更是断然不会同意把我拱手送人。“

“直到有一天，船舫里来了两位客人，指名要听我唱曲儿。待我过去时，发现是两位年轻俊朗的公子。特别是坐在上首的那人，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心中直荡，连曲儿都唱不好了。后来这位公子便常常单独前来听我抚琴唱曲儿，慢慢的熟识了他便邀我坐下来一起喝几杯酒聊一会儿天。我能感受到他待我真的跟别人不一样，他尊重我理解我愿意听我倾诉，也愿意把自己的一些喜乐忧愁说给我听，这一来二去我们二人便互生了情愫，只是谁都没有点破。但他始终没有跟我表明他的真正身份，他既不说我也便不问。”

洛伽间或点头以示正在倾听，季氏见状继续说了下去。

“在我们相识大概三个月以后，他突然来向我告辞，并且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直到此时他才跟我坦承自己是北方睢陵城的城主靖春风，而且家中已有了一房夫人。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是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回去嫁给他。我很感激他能把一切都对我直言相告，其实对我来讲，能够跟随他左右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遑论做大做小呢。我当场就表示只要他不嫌弃我出身低微，我便愿意跟他走，但是船舫掌柜的这里怕是难以放行。他告诉我一切不用担心，船舫掌柜的这里他自会处理，要我打点好行装等他来。”

“第二天，他便同初次相见时的另一位公子带着南宫宫主的手谕一道前来，我才知道那位公子就是南宫大名鼎鼎的“天机算”曲钟慈。曲大哥按着宫主的意思将我从船舫赎了出来，掌柜的虽不情愿却也不敢得罪宫主。而后曲大哥要与我结拜为异性兄妹，我一介微寒怎能高攀，但曲大哥跟我言明结拜之事仅限于我二人和靖城主知晓，我也就应从了下来。我知道曲大哥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抬高我的身份，使我嫁到睢陵城后不至于因为身份卑微受了城主冷落。之后我便顺风顺水的嫁给了城主，第二年便生下了子俊。曲大哥顾念我孤身在外，常与我有书信来往互通情状。但是我对与曲大哥结拜之事一直未曾声张，只因我不想使旁人觉得我是在倚仗南宫势力作威作福。“

此刻季氏所言与洛伽昨夜在靖慕中府上听到的大致相同，显然靖慕中于曲钟慈与季氏结拜之事并不知情，只因此事太过突兀，无怪乎敬慕中声称季氏是南宫派到睢陵城的卧底，只是曲钟慈是否真有此意，而季氏对此是否自知，抑或是自知而装作不知，就无从知晓了。洛伽不好发问，便等着季氏继续说下去。

季氏只稍微沉默了片刻，又缓缓说道：“自打生下子俊之后，我虽身在睢陵，却无时无刻不记挂着故土，无奈子俊年纪太小，不能长途颠簸跋涉，对回故土探望一事便一直未能成行。等到子俊八岁的时候，我向城主禀明，才带着子俊踏上了往南宫探亲的征途。其时已是寒冬腊月，我本打算带着自己的孩儿找到自己的爹娘同他们一道过一个团圆年，等天气暖和了再把他们接到睢陵享几天清福。虽然他们把我卖到了船舫，但谁让我们是穷苦人家爱的孩子呢，为了活命也不得已如此。我心中虽有怨念，但始终无法抵消对他们的思念之情。”

“城主派了十几名家丁负责沿途护送我们娘俩，初时走的很顺利，但就在即将抵达南宫的白云庵附近，我们遇上了一伙儿马匪。负责护送我们娘俩的家丁被屠戮殆尽，行李也被全部抢走，之后还企图对我施加凌辱。我在绝望之际抱着子俊便要跳崖自尽以保清白，就在这时一人一骑突然从天而降，把马匪杀得溃散而逃，将我们娘俩儿救了下来。我在冰天雪地之中又惊又怕，此刻来了援兵，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支持不住晕倒了过去。恩人见我身旁有当初与曲大哥结拜时曲大哥赠我的刻有他名字的锦囊，便将我送到了曲大哥那里。我醒来之后曲大哥告诉我救命恩人正是洛家庄的庄主。也就是你的祖父。你们长得可真像啊，真真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洛伽此时已是震惊的无以复加，无怪乎碧云告诉自己季氏这里一定有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祖父失踪一事并非秘密，以季氏之聪慧，既得只了自己与祖父的关系，自不难猜到自己前往南宫的目的是与寻找祖父有关。只是祖父在深冬腊月为何会出现在南宫？在救下季氏之后祖父又去了哪里？季氏这里会不会有答案？洛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季氏见洛伽不说话，便问道：“洛公子不想知道后面的事情吗？”

洛伽道：“想的要命，但又怕打断了夫人的思绪，是以不敢说话。”

季氏却道：“后面可能会令你失望了，我一直在曲大哥家里卧床养病，连爹娘也未能寻找。恩人也在义兄家里住了几天，但经常出去，偶尔来探望我一会也是很不开心。有一天夜里，我想出去透透气，哪知听到义兄和恩人发生了很激烈的争吵，恩人一直吵着说要去哪里哪里，义兄则大声的劝他不要去。他们争吵了很久，第二天恩人还是走了一直没有回来，直到后来我听到了恩人失踪的消息。”

“我祖父说要去哪里呢？”洛伽迫不及待的问道，他知道这一定关系着祖父最后失踪的真正原因。

季氏见到洛伽焦急万分的行状，不无歉意地说道：“我那时身体虚弱，也没有听得清楚，只是隐约听到一个叫做什么之巅的地方。后来我再问义兄，他拉长了脸告诫我就当没有见过恩人，并且很快就派人把我送回了睢陵。这些年我虽听从了义兄的劝诫，没有对外吐露过这段往事，但内心始终不安。直到昨日听闻洛家庄少侠大闹睢陵，我才鼓起勇气派人把你请了过来，一见之下我便明白了，你和恩人样貌神情如此之像，又是前往南宫，必是为了寻找在南宫失踪的恩人了，只盼自己所知有限的一点信息能够帮助到你，也盼望你早日寻到恩人了了我一桩心事。”

洛伽心知季氏所言非虚，自己虽对靖慕中等人有意隐瞒了此行南宫的真正目的，但靖慕中等都是老谋深算之人，怕是也像季氏一样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洛伽向着季氏深深一揖，说道：“感谢夫人不吝告知。小可定当尽心竭力找寻祖父。”

季氏颔首道：“洛公子不必客气，我让碧云请你来，不惟是为了告知你我与恩人的往事，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洛伽因着祖父与季氏的一段相见之缘，已觉得季氏颇为亲切，再观季氏行事作风，完全不像是靖慕中所说的南宫派来意在搞垮睢陵的卧底，他料想季氏所求之事定是与睢陵少主靖子俊有关，便说道：“夫人但说无妨，但教小可力所能及，必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