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再每天去分院听各位师长讲课,变成直接单独跟随自己的师父修行。
这本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可转而又令沈玉茗十分头疼起来。
跟随自己的师父正式开始修行,也就意味梦姑从每天折磨她半个时辰,变为名正言顺地折磨她一整天。
她自认为已经足够自觉和努力,只是实在受不了梦姑的打压式指点。
好在虽然不用上知一弟子的课,但辅修课没断,每旬半日的辅修课足以让她从梦姑的魔掌中脱离出来喘口气。
自打上次和李泽渊吵了架,她就选了武器铸造作为辅修课。授课师长是工分院的苗翠芬师长,也是书院有名的“四大名补”,很是严厉。
苗师长生得魁梧有力,结实健壮,皮肤黝黑。平常总是一身利落的短打打扮,毫无女儿家的柔美。无论打架还是打铁,一般的弟子都不是她的对手。
纵然如此,苗师长和工分院的刘长贵师长却是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两人在书院中不上课时,总是夫唱妇随,形影不离。膝下有一双可爱的小儿女,和刘师长的老母亲一起,一家人都住在谷中。
苗师长凶悍严厉,大部分弟子都对她敬而远之,沈玉茗却和苗师长十分投缘,喜欢她疏朗豪阔的性情。
每每她觉得烦闷时,总爱跑到工分院锻造兵器的山洞里,站在熔炉旁挥汗如雨,慢慢地打磨自己的课余作业,一把趁手的剑。
锻造一件兵器是一个缓慢复杂的过程。要烧炼铁石才能得到上好的铁料,铁料又需经过反复地锻打、淬火,最后铸型、烧刃。
期间还要精准地掌控火候和力道,看似需要大力气却又要求铸剑之人细腻谨慎。十分考验耐性,磨人性子。而剑能成者往往十中不到一。
她喜欢这里,是因为在这里她可以心无旁骛地一边敲敲打打一边静下来思考。
苗师长也时常在一旁乒乒乓乓地打铁,偶尔抬起头看她一眼,就她铸剑的力道和手法指点一二。
两人一来二往地形成了默契,常就铸剑以及铸剑中领悟的个中心得相互交谈,倒也成了忘年之交。
这天下午,梦姑没有召唤她,她得了空就往山洞中去铸剑。
锻造兵器的崖洞在西边高山上,路途稍远,上山的小路蜿蜒曲折,丛林掩映,倒也有几分野趣。
春风送暖入屠苏,惠风拂过山岗,涂抹出一片草青。难得的放松,沈玉茗爬到一半,流连于山中美景,竟不舍得走,最后干脆靠在树下静看天边云卷云舒。
隐约间有人声靠近,沈玉茗侧耳一听,似乎听到自己的名字。她下意识地敛住气息,一动不动地藏在树后。
声音越来越近。
一个人,“大师兄的这个女弟子当真不错,看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开始我和夫人还有些担心她在梦姑那里可能熬不住,没想到也是极能吃苦的。”提到夫人了,想必是刘长贵师长了。
“可不是嘛,虽说书院不乏天资卓著的弟子,可说到底,要能下功夫刻苦努力才是真正的修行之道。”听起来似乎是工分院的另一位师长
这位师长又接着道,“想当年大师兄入学时,纵然天赋异禀、满腹才华,仍然是废寝忘食地用功,不曾有丝毫懈怠。一进了书院就接连三个月得优,一年以后便学成下山,连老谷主都说没什么可以传授给他的了。”
刘师长笑了笑,“这么看来,名师出高徒,小姑娘这么厉害,都是大师兄教导有方。”
另一位师长又道,“这么多年来,咱们书院这样的人才其实也不在少数。我记得那位也是进来后半年不到就脱离‘知一’弟子。”
这位师长说到此处刻意压低声音,却将‘那位’二字咬重。“那位当年进来时,可是一点根基也没有,能短时间内脱颖而出,也是难得的人才啊。”
沈玉茗听到‘那位’两个字心中咯噔一下。这书院里还有不能说的名字?!听见这位师长这样压低声音,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萌芽。
刘长贵师长对他这番话似乎不愿多言,只含糊应答。
可这位师长却是个八卦之人。继续说道,“想来梦姑应是无比自责,毕竟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害死了自己最敬仰的师兄。”
听到此处,沈玉茗心中顿如高山崩塌,只觉哗啦轰鸣一声,天崩地裂。竟连周身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她拼命地屏住呼吸,遏制住自己起伏的心脉,不让自己的气息蔓延,以免被人发现。
“世事难料啊!我等作为师长,传道授业解惑是我等之责,山外的事,也非我等所能掌控的。只是希望这个小姑娘能早日学成下山,也算是梦姑的一点慰藉了。”刘师长只是感慨道。
可这师长却一意追问,“恕老朽冒昧,老朽听说‘那位’年初曾回来过?还来找过尊夫人。”
原来这个‘八卦’的师长,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是为了打听这件事。
“这又是从何说起?”刘师长没有正面回答。
“好些人都知道了,老朽也是听学督酒后吐真言。”
喝酒果然误事!沈玉茗在心里暗暗吐槽米老头!
“这~老夫也不是太清楚,他当年也非老夫的弟子,老夫对他也不太熟悉。”刘师长顾左右而言他。
“哪里的话,他当年可是在尊夫人手下学过铸剑的。”
“既然兄台已知他回来过,这事儿还是不要乱传了,毕竟关于他的事,梦姑心里也不太好受。”刘师长到底是个老实人,架不住别人反复追问。
“那他回来到底是为何?莫非仍然不愿意放过那位小姑娘?竟追到谷里来了?”
“老夫确实不知,我还赶着回家给家里的两个小的指导课业呢。告辞!”
随后刘师长撇下那位‘八卦’师长,飞也似地跑了。
这二人早已走远,沈玉茗还望着眼前起伏的山峦,靠在树后久久不肯起身。
对于施仁诺是鬼谷书院弟子一事,沈玉茗其实早有猜想。
施仁诺从他的村子里逃出来后,随母亲的出使队伍出琼玉关来到中原,期间消失十多年,在她十二岁那年重返南诏。
他在中原一定遇见过很多人和很多事,才能重新塑造他,使他文武兼修,得以改头换面混入南诏王宫。
鬼谷书院享誉天下,他到中原后必然也能听说。对于一个大仇未报壮志未酬且在中原毫无根基的小孩子来说,十有八九会来这里求学,寻找他想要的。更何况他流离失所,这里不仅能让他强大,还是一个很好的容身之处。
其实早在施仁诺的真实身份揭开后,种种迹象表明,他与鬼谷书院有着若有似无的联系。
山下旅店小二的话;
上元节无故出现的花灯;
还有她长久以来,都能感觉到施仁诺的武功,气韵流派与师尊、梦姑、包括李泽渊的都极为相似。
这些蛛丝马迹无不印证着他的派系出身。
以前不过是一种猜想,但今天亲耳听见,仍然难以置信。那些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仿佛总是如影随形,不曾一刻断了连系,让人想躲也躲不开。
到底是世事弄人!
良久,她才从地上站起来。略一思忖,她便决定去求证。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但她要了解事实,知道真相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