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三举起手来,手上还带着拉面留下的一小团面,但是举得很慢很慢,像是在举起一件十分沉重的东西,一点一点的,一点一点的,举起来,举起来,等到举过了头顶,突然极快地用力一挥,便停住了,一动不动,凝重如山。
列三看着大家,说:“身入天罗阵中的人,不会痛,突然之间,就会发现自己的手脚慢慢掉下来了,但是不会痛。曾经有人经过天罗阵后又走了几十步才四分五裂,切口光滑得像一面镜子,一丝血也没有,然后血珠慢慢冒出来,突然间血猛冲出来,如天花乱坠。割虚术当然更是如此——你们看我这手好端端的,其实已经断成三截了。”
他声音深沉而阴冷,听得一帮人身上寒森森的,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有个胆大的,眼睛瞪着列三停在空中的手,梦游一般飘过去,拿手靠过去,想碰,又不敢碰。
大家都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生怕他这一碰,列三的手便要断为三截,切口光滑得像一面镜子,一丝血也没有,然后血珠慢慢冒出来,突然之间,血猛冲出来,如天花乱坠。
列三举在空中的手突然掉了下来。
大家都吓了一跳,列三的手却不断,只在那晃晃悠悠。
列三手突然翻上来,把那人兀自举在空中的手按下推开了,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都哄笑,边笑边骂:“列三个狗日的。”
列三每天卖完面,留下来和众人瞎聊一阵,吹吹牛,吹完牛就睡觉,睡够了,拿上钓竿上龙津钓鱼。龙津里偶尔能钓到白鳗、斑、鲈、土鱼,都是好鱼,常见的有草鲩、鲢、鲤,最多的是苦楚。苦楚是白色细长的小鱼,味苦,又不耐死,钓上来放桶里,一会儿便死了发臭,因此钓上来只好扔掉,有养鸭的人家捡回去喂鸭。
列三钓鱼老发呆,浮子上上下下晃他也看不见,瞎了一般,边上钓鱼的倒着急,过来拍他。列三如梦初醒,一下把钓竿拉起,轻飘飘啥也没有,鱼钩一干二净,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列三也不急,慢条斯理上饵,抛下去,又发呆去了。不钓鱼的时候,列三上勾栏去,看沈轻轻跳舞。不是每次去都能碰上。碰不上的时候列三便乱逛,慢慢往回走。路过蔡刀丝处,看他切刀丝,买点东西切了吃。有时候蔡刀丝也过面馆来,一起谈天说地。
列三和蔡刀丝算是很好的朋友了,列三说:“老蔡明白我。”来往倒并不很多。
列三每天吹吹牛,大墟人也知道他是吹牛,不过听听也挺有意思。
大燮皇帝南巡,得了一条罕见的白芒鱼,派人到大墟诏令蔡刀丝前去切脍。蔡刀丝推辞说:“臣家的刀从不见血。自臣的十三世祖搬到大墟以来,十几代人一直坚守这个戒律。臣的六世叔祖为父报仇杀人,破了戒,为此自杀了。当时的名士别青听说了这个事情,为他写了一首诗,并送了一个匾额给臣家,写的是‘七世刀风’,这是因为臣的六世叔祖自杀时曾经说过,蔡家的刀七代人以来不曾沾过血。到现在,五代人又过去了,这个匾额还挂在臣家门上。因为这个缘故,臣不敢奉诏。”
使者来回了三次,蔡刀丝坚不奉诏。皇帝震怒,亲自来到大墟。诏令说:“大墟这个地方的人,刁顽不可教化,一直以来自居化外之民,藐视天子的威严。草木拒绝雨露,上天将会降下雷霆霜雪。现在大墟的人无视天子的恩泽,大的惩罚即将到来。”
列三去见皇帝,说:“当年天下大乱的时候,你从草野中起身,与群雄抢夺天下。现在得到了天下,威严遍布四海,北方的蛮族和东方的羽族都已经臣服于你,你还不满足,身为皇帝,却没有一点容人之量,汲汲于大墟这样巴掌大地方的臣服,气度不也太小了吗?你现在的诏令,要是你在抢夺天下的时候听到,不觉得可笑吗?而今你得了天下,自己也说起这种话来了。这真是恶心。”
国师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是天命之所归。大墟既然在四海之内,如何能不服从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