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弟子微一皱眉,似乎并不深信,但屋里只他一个活人,除了此人,还会有谁杀死了杜千秋?于是那弟子又问:“真的是你杀死的?”
孙定道:“真的是我杀死的。”四大派弟子面面相觑,他们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或惊疑、或不屑、或深信、或揣测,一百人叽叽喳喳开始交头接耳,一百多张嘴巴叽叽咕咕相互探讨。这种嗡嗡杂乱的声音只持续了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有人站出来道:“你杀死了杜千秋,那你以后就是大侠了啊。”又有人道:“你帮我们四大派报了仇,以后就是我们四大派的恩人了。”
还有人道:“从今天开始,江湖上下都要给足你面子,我们一定会把你的名字远播四方。”另有人道:“我们的掌门人死了,顾此生也死了,以后你就是最大的大侠了。”
四大派的弟子停止了啜泣,他们为自己全新的发现而欣喜,经过你一言我一语的堆砌,这种欣喜很快被确定成了事实,于是有人第一个举着手臂高喊起来:“大侠!大侠!”很快有第二个举着手臂高喊:“大侠!大侠!”于是第三个,第四个也勇敢地站了出来,屋子里的弟子们像被传染一样举起各自的手臂,他们冲着孙定的耳朵喊:“大侠!大侠!”
这声音都快把屋顶上的竹板掀开。竹屋外的铃铛在秋风里叮叮作响,夕阳将湖面染成一片血红,芦苇草一片片弯下腰身,仿佛也在为孙定的加冕躬身,几个弟子上前给孙定拭去草鞋上的灰尘,几个弟子抢着给孙定递过金疮药,屋子里明明晒不到太阳,竟也有弟子上前为孙定打伞擦汗。
孙定心下平缓,对四周的吵闹竟似充耳不闻,他慢慢地转过头打量竹屋。关大山的尸身在竹屋东面,他的喉咙上有一个血淋淋的剑孔,结巴何的身子断为两截,董伦叫人一剑从背后透过前胸,罗川现在还不知死活,他们原来是多么要好的兄弟,忽然之间,却阴阳两隔。
孙定缓缓低下头去,泪水忽然扑簌簌掉将下来,原来说过的话,依旧清晰在耳——我带你们出来的,便必定带你们回去。周围的人还在大叫大嚷,他们抓住了孙定的手脚,他们把他抬起来,一次次抛向半空,他清晰地听到他们在喊:“大侠!大侠!”
他心中不知是苦涩还是欢喜,他不知是该大哭还是大笑,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下只道:大侠……哈哈……原来这就是大侠……“最近我认识了一帮好兄弟,当头的那个叫独臂罗,那个剑使得,像朱瞎子拨算盘一样快。”
四月十三日,夏天快要开始的时候,南头镇直门村的村口酒铺里坐着几位汉子,酒桌上的盐煮花生撒了一地,浑黄的老酒盛在缺角的粗瓷蓝花碗里,春风呜呜地乱响,卷得众人的头发都要飘起来,说话的那人穿了袭洗得发白的青袍,洋洋得意地捋了捋额前吹散的乱发,伸手去摸嘴边的半撇生动鲜活的小胡子。
自从年初江南的春风带来了青衣剑神孙定的传闻,江湖上便时兴起半撇烧焦的胡须来。年轻的后生们须得拿短刀削平了唇边的短须,如若不够焦,还定得凑近油灯烧成半熟的模样。今年春天,青衣神剑孙定消灭巨鲸帮帮主的传闻流传到了江湖上的各处角落,江南最好的画师亲自描下了孙定的画像,临摹的图本又飞速传向大江南北。后生们把画像挂在自家院堂的显眼处,抛却了顾此生的白衣长袍,换上了孙定的青衣短剑。
“独臂罗最近在张罗一桩买卖,林风镖局的新任掌柜,明日辰时会带一批货从三岔口地界经过。独臂罗说,只要我们下得血本,以后就介绍我们加入青龙帮……”说话的那人洋洋得意地瞄了瞄众人,从怀里摸出一枚五两重的银锭,啪一下重重砸在桌上,拔高嗓子道,“看看,看看,五两银子,还只是事先请大伙去风流快活的本钱,这次事成了,不定还有诸多好处,加入青龙帮,一个月可以拿到四两五钱银子,正是江湖儿女人人艳羡的一份行当。”
银两起到了很好的震慑作用,周围的兄弟们眼睛里开始泛红,他们围过了,开始窃窃私语。
“大家最好快些决定,时机不等人,能不能出人头地,说不定就在这一次……”说话那人摸了摸嘴边的短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