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连东掖垣,凤凰池对青琐门。高才脱略名与利,日夕望君抱琴至。”最后一个“至”字,云漫流的声音不住拔高,愈尖愈细,当琴音都完全消失时,她的啸声仍未止息,简直要穿透了屋顶,破空而去。在座听曲者无不动容。
尚雨虽极力忍住,背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两只耳朵奇痒难忍。忽听“咚咚、咚咚咚”几声鼓响,云漫流的一名侍姬面无人色地敲了两记鼓,敲得尚雨的心都跟着一跳。云漫流匪夷所思的啸音终于在鼓声中隐去了。
吊了如此久的嗓子,她居然还长出一口气,才真正收回心神。适才吟唱之时,她倾身向前,面前罩着的纱被气息吹乱了,此时缓缓坐回,一名侍姬熟练地为她整好面纱。
周南风举起酒樽,叹道:“世人都道云漫流大师琴艺妙绝天下,七弦一拂,万般皆醉。每次到这里,都能见到云漫流大师,今日却才知道,原来大师的歌声才真正是天籁之音,不似人间之物。听此一曲,足慰平生。在下敬大师一杯。”
云漫流接过侍姬奉上的玉石小杯,浅笑道:“周公子过奖了,妾身放肆一曲,公子不见怪已是妾身的福分。妾身敬贺公子万福。”
宇文锦老大不耐烦地道:“哎,喝酒就喝酒,哪那么多废话?不过兄弟一句话说得好,听此一曲,足慰平生!哈哈!我也来跟一杯!”
尚雨忙举起杯子,跟着周南风干了酒,心道:“我可得悠着点,等会儿还有正事要办。”她不时偷偷打量宇文锦,见他举止间病态十足,若真有功夫,恐怕也强不到哪里去吧?但凡事小心为上,既然周南风说他功夫厉害,一定有道理的……
说起来,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准备杀人,而且要杀的人就坐在几丈开外,谈笑风生,喝酒斗乐,这样的情景真是从来也没想到过的。她心里说不出的紧张,然而又不能表现出紧张,所以一直刻意地装着不紧张。她面上微笑,腰身僵直,十根脚指头死死抓紧,这样坐了不到半个时辰,脾都开始痛起来。见鬼,可不能露出马脚……她装着好奇,仔细观察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进来的时候,她记得很清楚,这间两层楼房几乎处在整个景园的正中,一左一右各有一栋偏楼。前面是宽阔的庭院,几棵参天大树,可惜都隔楼有十丈左右,没有绳索,很难从屋里直接纵到树上。后面是一大片荷塘,一条九曲回廊横过塘面。然而回廊的起始处却不与房屋相连,而是需要穿过几排翠竹形成的天然门拱。设计此楼的人很精心地将整栋楼与外界隔离,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出此楼都必须老老实实地在楼周围广阔的青石路上走上一段距离才行。更有甚者,连楼梯都别出心裁地分作数段,要上楼得绕着楼走一圈才行。这样一来,上下楼梯的人也时刻处在外界的注目之下。
屋里看似装饰得如寻常富贵人家那般奢华复杂,但注意观察,尚雨也直皱眉头。首先是柱子、房梁等都被包上了鲜艳的绸,即便是大白天,也到处点着灯火,使整间屋子几乎没有阴暗的角落。特别是房梁间悬挂的灯笼,让人无法在梁上藏身。没有隔间,两侧的门被推开后,周围苍翠的松林、远处黛色的山峦尽收眼底。当然,作为刺客,更有无处藏身之感。尚雨一边观赏风景,一边暗叹:“如此谨慎,看来只有拼了老命了。”
屋里的格局基本按南北对称安排,周南风坐在南面,宇文锦坐在北面,他的榻身故意高出周南风一截,殷奉和娄昌两人侍立在榻后。中间更高的平台上坐着云漫流大师。想来若客人更多时,仍会采取回字形布局,让歌舞表演处在正中,才能让每位客人都赏心悦目——想要刺杀宇文锦的人,也必须先得想法越过中间的云漫流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