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安妈妈走进来，端着一杯热水，蒸汽袅袅。 “没什么感觉啊，本来也哪都不疼。”安亦笑。 “那就好，我们过一阵子转院去帝都，那里可能会让你好的更快一点。”安妈妈将杯子放在她的床头，贤惠温柔。 “那……感情好。”安亦垂眸，没想到已经这么严重，需要到医学技术最发达的地方解决问题。 母女连心，安妈妈怕她多心，看她寡言的样子就勉强解释了一句，“全国的资源太集中了，去帝都那样的一线大城市才少能走些弯路，好的医生都不会愿意在这里发展，去帝都保险一点。” 安妈妈停顿了一下，“你的胃病不算严重，妈妈只是想让你好得快一点。” 安亦看着妈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化成浅笑，随口说，“去帝都挺麻烦的，也挺费钱的吧。” “这个月末你爸正好调职到帝都，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你弟的转学手续近期也快办好了，我们直接搬家去帝都。” “……，好突然啊，那妈妈你的工作怎么办？”安亦一脸懵逼，一想到要离开这个二线小城市，她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与余生的羁绊大概从此要断了吧。 “妈妈先休假，顺便跟单位协商看看有没有去帝都出差交换的位置，近期先照顾你。”安妈妈搬了一把椅子在床边。 “那……搬家……会不会太突然了，帝都房价那么贵，我们不可能买得起吧……卖了家里的房子也买不起的……”安亦逻辑有点混乱，语无伦次。 “你傻吧，我们住在你爸的职工宿舍啊，那个按年交租金的。你爸奋斗这么多年，总不至于连个住处都给你找不到。” “而且我们卖了这边的房子，再借一点钱先付首付，过几年就可以买一套房子了。” 安亦缄默不语。 安妈妈坐在这里，给她切了一盘水果，总要想法设法开解病人，心态和孤独对健康是不好。 “一一，我们去帝都再重新检查一下，情况说不定不会很糟。” 安亦抬头，先是有些漠然，然后突然笑的鸡贼，“我不是不严重吗？” 说完她就后悔了，皮这一下只开心了一瞬，之后就陷入自责的泥潭，伤人伤己。 她本来没想伤害任何人，也没想让任何人伤心。 “啊，只是帝都那里设备比较先进一点，说不定检查的结果不一样，……，本来也不是很严重。” “妈妈，我知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安亦说，拿了一片苹果放在嘴里嚼嚼嚼。 碎碎平安。 “一天天的跳跳跳，你在学校是不是一直不好好吃饭，还总吃外卖，吃垃圾食品，是不是还总熬夜，现在生病了知道后悔了没？”安妈妈看到她乖乖的吃水果，成功进化成唠叨模式。 “后悔了。”就算后悔，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安亦这几天自从百度完，搜出结果，躺在床没事干只能沉思，思来想去这个事，归根到底就是倒霉。 她敢打赌当代百分之八十的大学生都是这幅样子，生活作息不规律，吃饭随便买，晚上不睡觉，尤其是为了减肥每天不吃饭的小姐姐更是不知凡几，但是得癌的人还是少数。 再者说，高中生物也学过啊，癌症的获病至今没研究出直接的致病原因，唯一靠点谱的发现就是癌症与年龄有关，年纪越大越容易得。说到底，得癌症也没别的原因，就是倒霉，正常细胞有丝分裂的时候发生异常，导致原癌基因和抑癌基因突变，一个细胞两万多个基因段里偏偏这一百多个复制坏了不是倒霉是什么？而且也不是随便一个细胞复制坏了就会得，也就那几个重要器官的细胞才那么矫情，病变才会搞事，就她倒霉。 年纪轻轻，万里挑一。 可见坏事还是不能做，苍天饶过谁，安亦碎碎念，对不起余生，对不起小学曾经一个圆脸妹子同桌，对不起弟弟，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曾经冒犯过的大家。 “行了，我先回去帮忙收拾东西，这几天你爸也忙得不行，手续交接上还有挺多麻烦事，还要给你办转院，估计你去了帝都才能看见他。我先回去给咱们家爷俩做饭，有事给我打电话。” 安妈妈在医院陪了安亦一整天，安亦也蛮过意不去，她已经是大人了，成年两年，不值父母这么费心，实在惭愧。 “妈妈，你明天别来医院了，我这里也没什么要忙的，我有事情就叫护士小姐姐帮忙，你们先去忙正事。” “你一个人可以？” “可以啊，我一个成年人，什么不能干？” 可惜什么都没来得及干。 “那行吧，我这几天就不来了，记得每天给我打电话报平安。”安妈妈在医院呆坐了一天也很愧乏，其实要做的正事还很多，但女儿的病也不容小觑，坐立难安。今天一整天观察女儿的情况，看她一个人还可以，没有病痛，情绪也还好，所以安妈妈决定去忙搬家的事情，整理东西。 第二天，安亦无所事事，拿着手机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记得LPL夏季赛就要结束了，输液过去一天。 第三天，手机里刷出来的新闻说，世纪对决，CK和ING成功出线，争夺夏季赛冠军，在上海举行，病房依旧清净，除了打了一次针。 第四天，CK赢了，安妈妈晚上来的时候看到安亦玩手机，把她骂了一顿，大概是事务繁忙有些累了，心情不美妙。 安亦有近十天没有出过医院了，她一回舟城就去的是医院，连家门把手都没有碰过。她有时候会疑惑，这里是哪里，舟城，还是上海，半夜惊醒时，看着洁白的房间，闻着消毒水的味道，有时候会让人隐约觉得这里是天堂。 余生又一次取得了全国冠军，真的好棒啊，好帅啊。 采访的时候，他说他要回舟城，他回这里，是要找她吗？一定是找她吧，如果是网吧老板的话，一定可以直说是不是？如果是找家人的话，也可以直接说的。只有她这个前女友的存在，让人尴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一定是这样吧，时隔两年，他要来找她。 余生还喜欢她吗？还是说，他想通了，他们二人再见就是朋友。 可是，他就算回来舟城，能找到医院来吗？ 第五天，安亦转院了。 安亦没有行李，而家里的东西也全部都打包好发往帝都了，所以只有安妈妈带着安亦和安康，三人轻装上路。 虽然安妈妈和安康在路上把她当成瓷娃娃一样看，生怕她风一吹就会跌倒骨折什么的，但是安亦跑跳走路依旧，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气色也好，完全看不出是病患。安亦想，这样别人就算骗她说是小病，她说不定真的就信了，因为身体真的感觉不到任何不适，轻的好像可以飞。 感谢百度爸爸给予人知识，让人明智。 于是，安亦在帝都医院里楼上楼下的检查时，感受着自己鲜活的生命和活力，有一瞬间甚至心怀侥幸的想：说不定真的是二线城市误诊呢。而且，网络搜索出来的也不一定正确，不是有一个说法叫，但凡百度出的症状都是绝症吗？ 网络的世界是夸张的，而人的思想是悲观的。 说不定，真的只是一个小胃病呢？ 安亦一边想一边扬起嘴角，当然不是乐观，而是嘲讽，嘲笑自己天真，治癌的药是不可能弄错的，干嘛闲的没事干骗自己。 果然，帝都医院的检查结果也下来了，照例是安妈妈被医生叫到一边，不让安亦听。 安亦灰溜溜孤零零的坐到床上，病房还是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病友，她坐着等安妈妈回来。安亦想，这次总不能模糊说辞了吧，粉饰和平的方式还是算了，这次就算是妈妈不说，她也是会刨根究底的问的。 一个人若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了解，只是每天吃药打针输液，会疯的。 至少她要知道自己是早期中期还是晚期，有多少日子可活，这意味着她可以自己决定是继续治疗还是放飞自我，至少死之前，还得美美的见一次余生吧。 他在找她，千万别找一辈子找一杯骨灰出来，那就非常之尴尬。 他在舟城再也找不到她了，但她还能去找余生。 他们一起聊聊过去，然后把话说开，至少她想对余生说，“不要忘记我。” 永远也不能忘记我，我是你初恋不是吗？ 我们认识了很多年了，不是吗？ 我是你第一个朋友。 这些话是一定要说的，不管她是放弃治疗去看世界，还是继续治疗，都要提前说的。 如果放弃治疗还好说，见余生一面之后去周游世界，也不用害怕被国外糟糕的治安吓退，不用怕被美国人开枪打死，也不用怕在欧洲遇到恐怖袭击，更不用怕被拖到拐角酱酱酿酿。 反正是要死的，见见世面也不错，只是可惜，不是余生。 如果选择治疗，抑制癌细胞的扩散，化疗放疗什么的，听说都是会掉头发的，而且极其痛苦，会不想吃饭导致脱形。这样的话，一定要在治疗周期之前见到余生，若是过段时间，他堂堂一个小美女变成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光头，就算五官漂亮的很，穿着裙子飘飘欲仙，也只会像骷髅架子，毫无美感。 这种样子的情况，安亦是打死也不会去见余生的。 丑是一方面，安亦不但不敢面对路人的眼光，太伤人，更不敢让余生看到她这幅样子，若是余生知道她要死了怎么办。 不知道他会不会一起死呢，这样虽然很浪漫，但也很惨。 治疗并不能保证不会死，这样既不能见余生，也不能痊愈，估计会抱憾终身。 这种情况真是最糟心的，癌症为什么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病呢，安亦怕自己以后会受不了治疗过程中的痛苦自杀。 反正也活不了。 安亦沉思的时候，没注意病房的门已经开了，安妈妈抓着诊断书走了进来。 “妈妈？” 安妈妈快步走过来，牢牢地抱住她，力道是她控制不住的大。安亦无法，眼神无光的看着虚空，这是要宣告结果了吗，这拥抱是好是坏，这眼泪是好是坏，这诊断是好是坏。 看不出啊！ 人生真特么的有趣。 “妈妈……还是胃癌……吗……” 安亦慢吞吞的轻声落在安妈妈耳畔，吓得母亲惊慌的转过头看着安亦，嘴巴张合不断。 “你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安亦尖牙咬着嘴里的肉，强行忍着嘴角和眼眶的热意，非要扯出漫不经心的笑表示自己无事，“我……查了之前输液的药……抑制细胞分裂的……” 安妈妈神色复杂的看着，一时语塞，鼻子红红，要哭出来。 这时候，安爸爸走进病房，看着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相视无语凝噎，走快几步，将两个人都拥在怀里。 “唔……” 安亦最后还是没忍住在爸爸的怀里流出泪来，她本来想一直都很坚强的，不让任何人包括自己担心难过，愉快的度过自己剩下的日子，好日子不多了。 安妈妈早就哭的不成样子，抽抽搭搭的，是安亦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的惨样。有些痛苦，是非亲身经历过不能理解的，安亦想起自己曾经看电视节目的时候从不信也不感动，觉得都是作秀，突然就有些懊悔，哪怕是假的，心中多一点善意，其实也好。 三个人抱了一会儿，安亦为了打破僵局，红着眼睛问，“安康，呢？” 安爸爸清了清嗓子，“我把他留在家里了，这个时候不能添乱。” 安妈妈缓过那股劲，被安爸爸拍着背，说，“一一，不要怕，做个手术就好了，你一定会好的。”说着，安妈妈又哭了。 “早期？”安亦忍着呜咽，觉得还不算糟，想要保持冷静。 “一一，你之前一定很害怕吧。”安妈妈一想到安亦已经知道结果，却还要假装不知道，她就心疼。 “发现的很早，不是癌细胞，是良性肿瘤，做手术割掉几乎就没有复发的可能了。”安爸爸解释。 “……，肿瘤？”安亦失神地重复。 “胃部细胞增生。”安爸爸点头。 “良性的……不是癌细胞，不会扩散，不会死？”安亦百度过很多，也算了解过癌症肿瘤这方面，良性的只是多余细胞，恶性的肿瘤才会无限增殖扩散。 “对。”安妈妈破涕为笑，慈爱的看着安亦。 …… 癌症是恶性肿瘤，初期治疗的药物应该一致，百度这么讲也没毛病。 “那，妈妈你刚刚哭什么？”哭的我还以为自己快死了，安亦劫后余生，甚至恢复了力气在心里偷偷翻白眼。 “心疼你啊，在舟城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苦……妈妈也不敢告诉你啊，当时检查出来是肿瘤，吓死妈妈了……你才这么小，妈妈也是怕你难受……”安妈妈似乎又要哭了，安亦简直没眼看。 “……，你直说也没关系的……”安亦无语，觉得天空又蓝了，水又绿了，万物都美好。 “你爸爸不让说，说到了这里再确诊之后再说……” “那爸爸，你刚刚抱我们干嘛……”安亦又瞧父亲，他有些拘谨，也是不擅长流露情感的类型。 “我安慰你们啊，你和你妈刚不是哭了？”安爸爸说。 “……” 这就是你们吓我的理由，什么都不说，让我瞎想，我要是一个软弱跳楼怎么办，虽然我的确不可能跳楼，我怕疼，安亦想。 这下子终于不用惶惶不可终日，只要做完手术好好休养就好，不用掉头发也不用死。 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