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台白的工厂灯火通明。 烟囱上盖上了一个圆形的金属铁球，没有一丝烟尘冒出。排出的污水也全部导向了新建的污水处理厂。 附近的村民们撤去了抗议横幅，撤去了路障，还帮忙修复了被他们铲坏的道路。 一个超高新的大型机器人制造工厂、一个大型污水处理厂、每天来往不绝的货车足以让周边两个仅千人口的小村子繁荣起来。何况没有了令人担心的环境污染。 李老头是富石村的原村长。富石村原本是一个安静祥和的村子，村里人靠种地种菜，生活虽然不富足，但也还勉强过得去，但近年来随着国家复兴，年轻人走出去见识过了广大的世界，便再也不愿意回来。于是仅剩下一些老人留守村子，原本破落的村庄更是如同一片废墟。 上个月一切都变了。无数轮子比他都高的大货车拖着沉重的建材隆隆驶过，百辆他前所未见的巨型工程车日夜赶工，一条他前所未见的双向六车道的大马路散发着浓重的柏油味道出现在他家前。 ‘想致富，先修路。’这句口号由来已久，而且被证明无比正确。李老头那个高兴啊，政府不会无事花费天价修这条超级大马路，肯定是有重要原因的。 毕竟是做过村长的人，见识和那些只吵着影响了自己生活的村民完全不同。他找到现任村长，也是自己的侄子，狠狠给他说了一顿，这才让全村人没有去闹事。 但后续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说实话，就算他再支持国家开发，也没办法替这家工厂说话。 工厂开工第一天，他们村子上空都是一片漆黑，整整一个白昼都如夜晚，更是如有无数鬼怪在天上狂舞，配上远隔数公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机器轰鸣，让这些本就有些迷信鬼神的老人食不能安夜不能寐。 更恐怖的是，村里的井水上飘浮着一层铁锈般的物质，变得充满刺鼻的气味，完全不能喝了。 村里人跟外地的子女通了电话，那些见过世面的年轻人一下便告知了事情的严重性。国家现在一直节能减排，而这么个工厂居然敢倒行逆施，可见其嚣张程度！ 仅仅开工一个星期，民风彪悍的本地人就封了路，砸了工厂的岗卫亭，记者也来了十几批，市政府为此焦头烂额，而秦台白却不管不顾，硬是生产出了第一批产品。 之后他态度大变，在工厂前召集了所有的代表，当场承认错误，并许诺予以金钱上的赔偿和环保工程的建设。 李老头的愁眉也舒展开来。 他本想着随着这个工厂的发展，接着会来更多的高科技工人，接着便是更多的高楼大夏，更多的路，更多的工厂…… 但没想到的是，他正在打扫碰上本就很干净的水泥坪，远远地看到数十辆大巴载满工人从工厂方向驶了过来。 李老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这支车队经过，车窗里每个人的表情无比沮丧和愤怒。 一辆巴士拐进小路，停在了李老头家前的大坪里。一名经常到李老头这里来买烟的巴士司机从车上下来，进了李老头家的小卖部。 他一脸疲惫地买了一包烟，又跑到后面茅厕上了趟厕所。 巴士里的人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个个脸色都非常难看。 他们都带着一股高级知识分子的感觉，就算内心再是愤怒，也没有骂出任何的脏话。 “发生了什么事？”李老头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司机抽了串烟，愤愤道：“那个小老板把工人全部给开除了！我花钱找关系才进的这个车队，今天送完最后一班人，明天就解散了！” “工人全开除？”李老头心一下凉了：“他不想干了？” “怎么可能？”司机冷笑道：“特么的，第一批产品还刚造出来他就卸磨杀驴了。以后那家工厂，全部是机器工人了。” “机器工人？”李老头都结巴了：“那，那，那他们要吃饭喝水睡觉吗？” 司机都给他的土话逗笑了：“机器人，啥都不需要。不用吃饭喝水睡觉，一天干满二十四个小时。” “还是要充一下电的。”旁边一个高级工程师忍不住接话，而后他又自嘲一笑：“是啊，你说我们人有什么屁用？一天到晚吃喝拉撒，熬上几个通宵就要死要活，还会因为工作环境而引发各种职业病……” “那，那，那……”李老头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只是失魂落魄地问：“我开的这个店，就没人关顾了？” “没了，一个人也没了。”司机怜悯地看着他：“我从工厂出来的时候，里面所有人都被机器人请出了园区，职工宿舍全部清空，扩建为加工厂。那个工厂啊，别说保安，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李老头一屁股坐到竹凳上。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他可是拿出了自己毕生的积蓄开了这么个小卖部呀！ 他还劝村里人搞点饭馆民宿之类，甚至可以弄个特色小吃街，来服务工厂的员工和司机。 结果需要数千人才能运作的工厂，把工人全部辞退了？ 李老头想起全村那些年老的村人，在自己的动员下都拿出了积蓄，村前的整条大道，全是服务业的店铺。 结果，工厂还在运作，只是成了无人工厂。 数百个老人啊，都听他的想让村子发展得更好，让嫌弃村子而外出打工的年青人回来守着他们祖祖辈辈的根。结果现在，富石村由一穷二白，变为一无所有。 他不甘心地守在路口，眼巴巴地盯着道路尽头，只希望那边再如昨天一般，到晚饭时分，一辆接一辆的货车隆隆驶过。 从他失望了。 当晚，李老头上吊自杀了。 秦台白的凤凰科技园，也宣布实行全封闭式管理。 秦台白收到附近村子一个村民自杀的消息后，只是皱了皱眉：“以后这种消息不要报给我，浪费时间。” “李汉农，富石村原村长。因为国家发展，政府向当地居民以低价购得富石村大片土地用作凤凰科技园，并承诺其未来的发展趋势……” “但就在昨天，这个近八十岁，依然开朗乐观的古稀老人，上吊自杀了。”蔷薇顿住，微微一笑：“想知道原因吗？” 秦台白在面板上一丝不苟地画着一台四足机器的设计图。他没有利用任何辅助工具，但线条比任何软件绘制得更加精确：“我没兴趣。” “那好吧。”蔷薇无趣地在这个空旷冰凉的办公室转了一圈，无聊道：“你是想将自己完全与人类社会剥离吗？怎么也得请一个千娇百媚的秘书呀。” “你就够了。” “你这是情话吗？是情话吧？”蔷薇惊讶地看着他：“你个心如钢铁的宇宙直男，居然会说情话。” “不是，是实话。”秦台白手下丝毫没慢半分：“任何秘书，都比不上你。” “哇，我得把这几句话录下来，小白居然会说情话了。”蔷薇双手抵着尖俏的下颌，一脸小迷妹的样子看着他：“再说一遍，我把话录下来。” “你已经录了。”秦台白毫不客气地揭穿她的谎言：“你连一脸扫过的广告图片都能记住里面每一个像素点的色值，会记不住我刚才的话？” “哼。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蔷薇鼓起脸颊，突然，她眼睛里光芒闪了闪。 “第十批机器人已经组装完成，现在我们有一千台成品机器人了。” “很好。继续生产，植入二代隐式木马。”秦台白抬起头，少有地露出一丝微笑：“凤凰文明的服务型机器人，终于可以面向世界了。” “是你的计划终于迈出了关键一步吧。”蔷薇白了他一眼：“别人窃国，你窃世界。” “我没有窃取世界，我只想改变世界。”秦台白停下手中的工作，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你是完美的新生命，是新人类的夏娃，所有新人类，都将以你为原本。” “那。”蔷薇缓缓靠近秦台白：“你是亚当吗？” “不是。” “嗯，因为你是大猪蹄子！” 蔷薇气鼓鼓地跺着脚离开了办公室，秦台白重新打开面板，埋头工作。 但他只画了几笔便停了下来。 “咦？你居然发现了我？”一个轻佻戏蔑的声音在墙角的阴影里传来。 “这里没有风，但你那里的微尘机器人却受到了外力，你说我怎么不知道。” “微尘机器人？那是啥？”见秦台白没有出场，只能啧啧道：“你疑心可真重啊，不过就这么把秘密告诉了我，不怕我下回潜入进来直接要了你的命。” “随时欢迎。”秦台白头也不抬继续工作：“你们提供的条件不能满足我，筹码得再加一倍。” “嚯嚯，真敢狮子大开口啊。”那声音都冷了下来：“为了这个计划，王已经准备了整整五百年之久，你一加入，就想分走他一半的成果？” 秦台白没有说话。一时场面安静下来，只听得到他手指在面板上划动的声音。 “以你现在的实力，王只要派出他的一支小队，就能拿走你的全部。” “你凭什么底气，要拿一半？” 秦台白停了下来：“潜力。” “什么？” “克什米尔看中我，不也是因为如此？”秦台白勾勒完最后一个线条，在运行命令上一点，线条开始活动起来，那是一台里面充满精密齿轮和元件的机械半人马，它在原地踏着步、跳跃、挥动手臂。每一次动作，那些线条构成的内部都在运动着，旁边的状态栏里跳跃着精确的运行信息。 他微微点头，放下面板，看向角落里那个灰色的身影，脚上耷拉的一双拖鞋让他皱了皱眉。 “一半可不行哦，因为还有人分走了你一部分。”那影子笑嘻嘻道：“那个人，就是你的一生之敌！” “一生之敌？”秦台白愣了愣：“没听说过。” “就是那个小子，跟你初中同过班，学院模拟打过仗，还一齐干过外星人的啦！” 秦台白一头雾水：“什么时候，他成了我一生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