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着一身墨色的长袍，黑发未冠，半束在身后，发丝被风吹卷飘荡着。 白雪折射着阳光，眼前的事物亮得有些刺眼，燕然半眯起眼睛，看着那人步履很慢很慢，需要扶着长阶一侧的扶手缓慢往下走。 相距有些远，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下意识的拉着碧玺，问：“快帮我看看，那边的人是谁？” 其实她心中已有些猜测，只是不太敢确定。 一是没有听到那人进京的消息，二是那个人太虚弱了，也清减了许多。 又隔了两年未见，如今的宁淮苏应该已经二十有三。 上次域狭关一别之时，他身上还负伤未愈，可身姿仍旧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 他以己为饵，不惧险阻，以最少的伤亡智取会宁城，无形中散发着的威风和胆气，让他整个人熠熠生辉，让人信服。 可眼前这个，脆弱到连走路都需要扶着东西，真的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吗？ “小殿下，那是东宫太子！”碧玺的声音突然紧张起来。 燕然心底咯噔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会错了碧玺的意思。 在那虚弱的男子对面，缓步走来一行人。 被一群侍卫拥簇在中间的是一名身着明黄大氅的男人，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握着个铜色飞鸾云纹的手炉，正是如今的东宫正主——宁垣。 两方一对面，虚弱的男子脚步微顿，抬起头，立即转身要走。却见宁垣抬起胳膊，轻轻勾了勾手指，侍卫们立即上前将男子的去路堵住。 “小殿下……”碧玺拉着燕然，脸上都是恐惧， 宁垣为人好色无度，早就对碧玺心存不轨。 之前她们在徐太后的长吉宫，得以庇佑，宁垣不敢胡作非为。 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当上了太子，整个人更加猖狂霸道。 听闻这段时间宫里稍有姿色的宫女都被他强行收拢了去，短短不到一个月，东宫里的女人都快装不下了，赶上天虞皇帝半辈子积攒的了。 “别怕。”燕然转身将碧玺披风上的连帽掀起，盖在她的的头上，又打散了她的刘海，凌乱的遮在眼前。 燕然柔声安抚，“你先回去，记得沿着大路走，通知阿绍哥哥来这找我。” “您不走吗？小殿下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吧，使者既然来了，等忙完一定会去亲和殿见您的。” “我看会热闹，”燕然示意碧玺看那边，“如今我是天虞的乘龙快婿，又有太后撑腰。况且郦国使者还在大殿内，真遇上了宁垣，他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我如何，放心吧。” “那奴婢这就去叫小侯爷来。”碧玺转身快步离去。 她那三脚猫功夫还是跟着燕然一起学的，对付个眼高手低，不服管教的太监婢女还行，真要有什么事，还得是谭绍出手。 五年来的日夜勤学苦练，如今小侯爷的武功造诣已经极高。 至于高到了什么程度……在碧玺的心底，大概能和前太子身边的那位技法高超的魏护卫划等了。 燕然目视着碧玺走远了，再回头，却发现原本在殿前的一群人推耸着那人朝远处走去。 燕然急忙追了上了。 她不想多管闲事，可一想到那个人是宁淮苏……听闻他被刺客偷袭，身受重伤，命不久矣……腿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们并未走太远，只是离开了澄鉴殿前，宁垣身边的护卫不客气的将男子推到墙角下，毫无对皇子的尊敬之意。 而他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踉踉跄跄的跌撞在墙上，捂着胸口呛咳，半天都没站起来。 一身明黄绣四爪飞龙的宁垣走上前，眼神温和的笑了笑，“七皇弟别来无恙，这么多年没见，你可真是变了许多。若非有人通禀你已进宫，即便迎面见到，孤也未必认得出。” “是吗？” 男子抬起头，苍白的嘴角微勾，“我以为，路上遇见的那几批伪装成马匪的高手，都是大皇兄派来‘特意’接应我的，原来你还不知道我进宫了啊？” 特意这二字他咬的极深。 “七皇弟想多了，孤忙着册封太子的大典，尚未抽出空闲去管旁的。遇到马匪没有受伤吗？怎么只见你一个人，魏峥不是与你形影不离吗？” 提到魏峥，宁淮苏的脸色冷沉了几分。 宁垣脸上笑意更深，“不会死了吧？那真是可惜了，失去了最后一个臂膀，七皇弟身边没有个得心应手的，是否需要孤派几个供你差遣？” 宁淮苏嗤笑一声。 “这声孤，大皇兄称的还真顺口，怎么样，东宫的景色美吗？” “孤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你我身份调换。见了孤不跪拜，七皇弟在外这几年，礼仪可越发生疏了。” 这时，旁边的侍卫一声厉喝，“大胆，见了太子殿下还不跪下！” 宁垣摆了摆手，呵斥那侍卫，“不许对七皇子无礼。” 转头又笑眯眯的温和模样，“七皇弟，不过是君臣的跪拜之礼，你当真要因为失礼而遭责罚吗？” 宁淮苏似笑非笑的垂下头，并不言声。 宁垣惋惜一叹，“那就别怪皇兄不讲情义了，来人，教一教七皇子什么是长幼尊卑。” 两名侍卫大步上前，将手搭在宁淮苏的肩膀上用力往下摁，他只是微微弯了腰，咬牙死挺。 侍卫得了宁垣的眼神示意，一脚踢在宁淮苏的膝窝内，他一个不稳单膝折跪在地，另一个人在他腰上又踹了一脚，宁淮苏直接五体投地，砰的一声趴在了宁垣的脚前。 宁垣立即抬脚踩在宁淮苏的肩胛上，哂笑一声，“如今，我才是太子，七皇弟还摆谱给谁看呢？” 天寒地冻，宁淮苏的五指扣进了雪里，身上的伤口疼的麻木，冻的整个人都僵住了。 口中呼出的雾气朦胧了视线，他忽然看见，拐角处窜出来一个雪白身影，眼睛和兔子似的泛着红，飞快的避过阻挡的护卫，扬起手，朝着宁垣狠狠的抛出好几个物体。 砰砰砰—— 一团团被掌心的热度攥融了表面的雪球掉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