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今早有些头晕，来得迟了，还望夫人小姐见谅。”

林嬷嬷有心摆谱，可没想到方慧君如此不依不饶，她心中不爽，被冯嬷嬷千催万请的带到慧心院里了，也不见半分恭敬，丝毫没把方慧君放在眼里，敷衍地福了福身，冯嬷嬷行礼还没蹲下去呢，她就已经站起来了。

宋知绾眸光泛起冷意，面上却是一片关切之色，“原来嬷嬷还能起身啊，我还以为，嬷嬷病到连走几步都要人扶的程度，才会在今天交接账本的时候，称病不来呢。”

林嬷嬷站得笔直，撇了撇嘴道：“劳烦小姐挂心，就是奴婢病倒起不来床了，也不会耽误夫人和小姐的大事。”

方慧君的面色已经全然冷了下来，寻常缠绵病榻的时候，绾绾不在身边，这些奴才轻视也就罢了，可如今出了落水一事，方慧君恨极了安姨娘，为着绾绾，她怎么也得在这府中立起来，护住绾绾，好叫人不再瞧不起她们母女！

“林嬷嬷入府多少年了？”

方慧君冷眼看着堂下的妇人，原本温和柔婉的嗓音罕见的变得冷硬起来。

林嬷嬷是府中的老人了，宋祁正刚中举时，她就是府里采买的第一批下人之一，最早是伺候在安姨娘身边的，那时方慧君也还在乡下，熬了这么些年，安姨娘掌了家，她也跟着水涨船高做了小管事，后头作为安姨娘的心腹，又提拔她看管库房，寻常就仗着辈分高，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养出一副傲气的性子。

堂下的其他人都察觉出方慧君难看的面色了，她还不当一回事，只抬了抬下巴：“夫人还没进府时，奴婢就跟在老爷身边了。”

“嬷嬷也是府中的老人了……”

方慧君轻轻颔首，林嬷嬷心下讥诮，正当她以为方慧君说不出什么话来时，就见堂上往日那个逆来顺受的夫人抬起头，面色冷凝，斥道：“却越活越回去了！”

“这些年的规矩礼仪愈发懈怠，连做奴婢的本分都忘了！”

“夫人！”

方慧君陡然发难，堂下的管事们皆是一脸诧异，怕惹火烧身，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都眼观鼻鼻观心，个个顺眉耷眼的，垂着手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

林嬷嬷又是惊讶，又是羞恼，可看着面色沉沉的方慧君，心里那根弦突然绷紧，她忍下这口气，低下头来，“是奴婢的疏忽，奴婢知错。”

说完，她立刻就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宋知绾挑眉，没想到，这林嬷嬷还挺能屈能伸，方慧君不叫她起身，她就咬着牙，头低得愈发深，屋子里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就这么过了一刻钟，方慧君才抬了抬手，“行了，嬷嬷年级大了，容易忘事也是应当的，只是日后可要注意了，行走在这府里，给底下人做表率，万万不能再想方才那般目中无人了。”

众人皆松了口气，林嬷嬷心头暗恨，面色扭曲了一瞬，到底还是规规矩矩的应了。

几个管事婆子将账本呈上来，方慧君翻开来细细的看，时不时凝眉又舒展，“上个月府中的燕窝就用了三大盒？”

冯嬷嬷暗道不好，她面色发苦，只上前几步，小心翼翼道：“上个月云香阁的二小姐犯了过敏症，又要补身子，就用了这么多。”

方慧君的眉头皱得愈发深，还以为方慧君看不懂，来慧心院交接账本不过是走个过场的一众管事都提起了一颗心，他们也没想到，方慧君不仅看得懂，还能异常精准的从一堆繁琐的文字里找出不合理之处。

宋知绾却是知道的，她娘出身商户之家，方家生意做得大，从小耳濡目染的，方慧君也很有行商的天赋，又何谈这小小的府中庶务？要不是只是个女儿身，又困于后宅，被常年的冷待磨平了性子，说不定她娘还真能和她几个舅舅那样，走南闯北挣出一份家业呢！

眼看着方慧君拿起了公中采买物资的账本，原本满不在乎只想敷衍了事的林嬷嬷不知为何眉心一跳，就见方慧君粗略地翻了翻，末了冷笑一声，抬手就将账本扔在了林嬷嬷脚边。

“夫人这是何意？”林嬷嬷很是恼怒，先前当着那帮老伙计的面被方慧君训斥，她自觉已经颜面尽失，可没想到方慧君丝毫体面都不给她留。

“想来林嬷嬷是年纪大了，愈发老眼昏花，连被人诓骗了都不知道，”

“一应蔬果都是比外头物价高了一倍不止，打量着旁人同你一样眼瞎心盲看不出来，你好中饱私囊以公养私么？好大的胆子！”

方慧君有意杀鸡儆猴，寻常面团似的人发起脾气来尤为吓人，一众管事婆子跪了一地，林嬷嬷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去，梗着脖子道：“夫人常年不当家，自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老爷是县令，寻常府里用的东西，自然要是最好的，奴婢在府中伺候多年，一直勤勤恳恳，就是夫人您也不能随意污蔑！”

“白菜五十文一筐，鸡蛋七文一颗，”方慧君冷笑，“你就是到府城里去，也没有这样高的物价！”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知道采买这事儿是个油水大的，可谁也没想到林嬷嬷胆子这么大，这简直就是一门心思钻钱眼儿里了，敢情是有安姨娘撑腰，专做那守粮仓的老鼠，把自己吃得脑满肠肥啊！

宋知绾知道林嬷嬷和安姨娘暗地里借着公中的名义填补自己，云香阁每月的份例都超出一大截就算了，还不死心将公中的银钱往自己怀中扒拉，简直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奴婢、奴婢——”林嬷嬷这才有些慌乱起来，“定是下头人记错了账，夫人，肯定是记错了账，奴婢这就找人将对的账本给夫人送来！”

她匆匆起身，转身就要走，宋知绾轻笑一声，“林嬷嬷，不着急，”

“我看你身上穿的，像是锦绣坊新出的雪青绵绸，一匹就要花上三两银子，”

“回大小姐，是奴婢的儿子特意买来孝敬奴婢的。”林嬷嬷僵笑道。

“可我记得，嬷嬷的儿子好赌，还差点赌输了房子，难不成浪子回头了？”宋知绾歪歪头，笑得天真明媚，“那还真是要恭喜嬷嬷了。”

小女孩声音清甜绵软，落在林嬷嬷耳朵里那简直就是恶魔之音，她冷汗直冒，回头望去，方慧君满面寒霜。

“来人，将管采买的下人全都带到慧心院里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这账本错了，还是有人贪心不足，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