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麻烦您了。”
老人的手很温暖,轻轻地搭在我的手腕上,他斑白的眉却越蹙越紧。
“怎么了?请问我得了什么病吗?”
“姑娘……”大夫收回手,目露担忧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再听到他称我为姑娘,我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了。也不再欲盖弥彰地纠正他。
“大夫,无需顾虑什么,请您如实地告诉我吧。”
“唉……姑娘,老朽见你印堂发黑,嘴唇泛紫,眼白发黄,像是中毒之状,这才贸然提出为你诊脉,果然不出所料……”
中毒……
我瞬间想起来在鸣沙山脚、白桢别院里被雪绒下毒的那一次,只是……我的毒不是已经解了吗?
犹记得当时的我,身体每况愈下,四肢瘫软甚至双目几近失明,无意中打碎了林逸送来的药瓶,一口气服下了所有药丸,那些中毒症状便很快消失了……
这么多天来,我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侥幸地认为就此解了剧毒,却原来只是空欢喜一场……
“您说的不错,确有此事。不过,我当时服了一种不知名的药,那些症状突然都消失了,请问这是为什么?”
“这正是令老朽不解之处,姑娘体内似有股强劲的药力与毒物抗衡,但这药却并非是良药,而是另外一种毒药……”
毒药……
我似乎丧失了语言能力,只觉手脚冰凉,无力地靠着椅背。
呵,林逸……我该相信你口口声声的真心吗?你千里迢迢、风雨无阻送来给我的,究竟是毒药还是解药?
“老朽才疏学浅,虽然还诊断不出来这毒药的毒性,但也知它药性极寒,可暂时抑制姑娘体内蠢蠢欲动的毒物,但长此以往,姑娘的身体同时被两种毒物侵蚀,迟早会难承其害,油尽灯枯啊……”
后面的话被我自动忽略了,我只抓住了他话中的一个关键句,追问道:“您适才说,我体内的毒物蠢蠢欲动,这是何意?”
“姑娘不知自己中的是何毒?”
“不知,还请大夫直言。”
“老朽孤陋寡闻,行医四十载也不曾见过此等剧毒。但从姑娘的脉象来看,似乎是一种蛊毒……”
“蛊毒?是何物?”
“便是以人血喂养母蛊,将子蛊种入姑娘体内,经年累月,子蛊一朝破蛹而出,便是姑娘丧命之时!”
呵,真是厉害。子蛊是如何种在我身上的?我竟毫无所觉……
我不寒而栗,只觉得四肢无力,吸入喉中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愈发稀薄。
但我仍想问个明白:“我明白了,是因为我体内的另一种毒压制着子蛊,才不至于令它迅速孵化,是不是?”
“是。以毒攻毒便是如此。”
“那,如何能解蛊毒?”
“老朽曾从医书上得知,要想解蛊,必须由喂养母蛊之人取心头血,与母蛊尸灰混合,制成解药连续服用半个月,方能解除。”
心头血……连服半个月……
“您的意思是,为了解蛊,很可能牺牲母蛊与制蛊之人?”
“正是。善恶有报,天道轮回,那些制蛊者丧尽天良,罔顾人命,解毒时自当剜心取血,以命抵命!”
都说医者仁心,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如此义愤填膺倒是令我始料未及的。
“唉……大夫,您的重要之人是不是也曾深受蛊毒所害?”
见老人垂眸沉思,我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对不住,我只是随口问问,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您能原谅我。”
“老朽的师父便是被歹人算计,命丧于此。若我当年在师父尚在人世时刻苦钻研医术,完全继承他的衣钵,也不至于束手无策了……唉,姑娘,请恕老朽才疏学浅,无法帮到你……”
“大夫言重了……我还想问问您,毒发时,我会如何?”
“毒发……”
似是想起来什么恐怖骇人的画面,老人的瞳孔骤缩,目光陡然变冷,由慈眉善目变成了满脸寒霜。
“毒发之时,子蛊孵化,蛊虫蚕食五脏六腑,皮肤奇痒难耐,一挠就会渗出血水……人会不断地呕血,血中含着活的蛊虫。人会在三日内迅速变得形容枯槁,脾胃肝脏剧痛难忍,人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死去。死后,不计其数的蛊虫咬穿尸体,倾巢而出,留下一具肠穿肚烂的尸体,死状异常恐怖……”
似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里不能自拔,老人不再出声,只是目光呆滞地坐着。
而我,早在他的叙述中浑身颤栗,忍不住像筛糠一样哆嗦着,像是浸在寒冬腊月里的冰水里,彻骨的寒凉游走在四肢百骸……
呵,白草堂,白桢,白术……
杀人不过头点地,林慕轩究竟有何德何能,竟然值得你们费尽心机,用如此残忍的蛊毒害我……
生平第一次,我感受到了刻骨的恨意。恨自己太过弱小只能任人鱼肉,不甘时日无多却无力反抗,更害怕毒发时将忍受的非人痛苦。这种施加于心理的负担如附骨之蛆,令我无法再平静淡然地面对未知的未来……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念昔公主已死,本以为因祸得福飞出了金丝笼,这些人却连我追求自由的双翼都要无情折断,他们非要看着我遍体鳞伤、苟延残喘至死才满意吗?!
我浑身发冷,疲惫不堪地靠在交椅上微微喘气,像濒死的鱼儿一样半张着嘴渴望一滴水的浸润,像被一只大手无情地扼住了命运的咽喉,渴求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在生死关头将我从死神手中救回……
“阿轩,阿轩!”
我呆呆地回头,吴知秋一只手上挂着药包,另一只手将我搀扶起身,脸上的担忧一览无余。
我连忙抓住他的手,像是在飞沙走石里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攥着,生怕他在我分神的瞬间从手中溜走……
是啊,这是我的救命稻草,他来了,我就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