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按照廷杖惯例,由四棍架起全身,放倒在地。说好听点是“放”,实际却是不留情面的“摔”。为彰显皇威,摔的姿势必然如狗趴地一样,很多人在这一摔后就已经筋骨错位,更别提接下来的廷棍落身。
墨衣少年俯趴在又冷又硬的白石砖上,虚汗浸湿了衣领,脸色烧红一阵,又惨白一阵,不仅衣摆被撩起,衣裤更是从腰部被褪至膝弯。有四人空手擒住他四肢,将他死死按压在地。
另外的十人,皆人手一根栗木而制的廷棍。棍端包有铁皮,成槌状,铁皮之上钉有倒勾。第一棍混着寒冽凉风击打下去,倒勾直直刺入肉体的痛,让少年面色顷刻惨白如纸,冷汗凝出水珠往下落。
廷棍再毫不留情地顺势一扯,直接连皮带肉撕下一块儿。一双被冻成紫红的手脚控制不住地向上蜷曲,四人又狠劲向下压牢。在这深入骨髓的痛楚中,少年不禁颤出泣声。
他想挣扎,想求助,想远离,可没人会带他脱离苦海。那些执刑官只会用力压紧他挣扎的手脚,把他像俎上鱼肉一样责打。那些百官,三大长老在远处驻足片刻,终是摇头叹气从侧边走过;七令你看我,我看你,也选择视而不见;其余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地交头接耳,同样不敢上前阻止。
有人偷偷控诉,“明知少主身体不适还强意杖打,族主也太狠了吧……”
也有人小声斥责,“你知道什么,少主虽是少主,但不得族主欢心有什么用?敢和族主对着干,注定下场凄惨!”
还有人充满怜悯地说:“据说对正常人,七八十杖命就没了,五十杖……不知少主还能活命不?”
最后有人给出一个中肯答案,“想来不死即残。”
百官的闲话一直持续到自家的家常闲谈,而此时天却飘起白雪,雪再被冷冽寒风一吹,刮在脸上如被刺破皮肤的疼。
十位执刑官,秉承一人五棍的原则,井然有序地执行杖刑。
在辰族主严令下,行刑官照实打,不出几下,少年的臀腿已然一片血肉模糊。
待到二十杖,少年口中开始溢血。
三十杖时,他昏晕过去,却被一盆冰水浇醒,身体开始冷的发抖。
四十杖时,他再度晕厥,已连发抖的动作都没力气维持,身上身下血染成河,浸入石砖成为再也抹不去的血渍。
最后十杖,动作极慢,也最难熬,总像前脚刚踏入鬼门关,后脚被拉回人间给人缓息,以此周而复始。
漫长的五十杖结束时,他的臀腿遍布深红发黑的裂痕,全部成为被打坏扯伤的死肉。
冷水介于冰与水的温度的盐水,不往少年脸上洒,反而撒向下半身,不仅冲淡地上不少粘稠血液,更是将少年活生生痛醒。
少年额前散落下的长发不仅被叠叠冷汗浸湿,还结成冰垂挂下去,两边脸已被冻僵,就连睫毛也覆上寒冰。有人过来掰扯他的身子,替他合好衣物,他痛的连气都难喘。
而议政殿内,听到殿外时不时抡起又打下的噼啪声响时,身在高位的辰族主眼中狠厉与得意更甚,他甚至不用看,就能想象殿外是怎样一番壮景。
待百官散尽,主管陈禄陪同辰族主一起走出大殿,远远便望见下方白石阶上万分醒目的一大滩腥红,以及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少年。
大雪依然持续不断往下落,地上已经积攒薄薄一层,在龙罩下的辰族主丝毫不受风雪影响,当他走至少年跟前,给出一句冷嘲。
“对不听话的牲畜,吾不介意用些非常手段来驯服。”
辰族主再临近少年耳旁讥讽笑说:“被这么多人观刑,吾若是你,哪还有脸再活着?”
陈禄不忍再看脚下红凄凄一大片,刚要微闭眼,就听辰族主喊他名字,他只好恭恭敬敬地睁眼应声。
辰族主沉声下令道:“一日之后,若还有气,就送去醉月楼。”
陈禄被吓得都吐不出完整的话,“啊?族……族主……您说要送去……”
辰族主瞥他一眼,虽然很淡,但足够要命,“你有异议?”
陈禄赶紧否认,“没,没!”
而此时,血泊中的少年猛然一仰头吐出些许暗血,掌间运足力量挣扎起身,却在触到后身刀割般的伤痛时轰然跌回原地。
陈禄扫一眼地上少年的伤势,不免心中一叹。这是听到族主刚说的话,急火攻心下的垂死挣扎。怕只怕,纵使留一口气到明日,终身也残了。
于是陈禄试图再让辰族主收回成命,“族主,伤成这样,醉月楼怕是……不如换个地方?”
辰族主颇有意思地瞧着地上仍在不断挣扎的少年,把那双眼中一层暗藏的恐惧看的一清二楚。
一条灰色气线突然从他手中飞出,缠上少年的脖颈,再往上一挑,少年的眼睛被迫同他直视。
“开口求饶,发誓永远做吾身边一条狗,便不送你过去。”
少年盯着他,眸中纵有五分惧,也至始至终不肯低头。
“你知道醉月楼是什么地方!”辰族主猛地扯紧气线,少年的脖颈一瞬被勒得见红,伴随极端痛苦中的哑声嘶叫,他的身体被从血泊中直拖出约一尺远。
一柱香时间过去,辰族主用那条和栓狗链子一样的气线将少年整整拖出一个圈,依旧没得到一句求饶的话。
辰族主一气之下又将少年打回血泊中,转了语气,阴恻恻笑说:“看来你很乐意去醉月楼,对你这种姿色来说,确实是个好地方。那里的人和你一样,都是些下贱坯子,你既是残了,就比他们还下贱!不过不要紧,谁让那地方只看长相不看出身呢?”
辰族主不再犹豫,收回气线,对陈禄道:“回去拟份圣旨,割除他皇族身份,废为庶人,终生不得踏出醉月楼。”
被释的少年喉咙嘶哑异常,加上高烧不退,神智逐渐模糊不清,最终还是痛昏过去。
寒冬腊月,三十除夕,约摸正午,其余四国人陆续到齐。晚宴时分,五国老少在昭和殿庆祝大团圆,期间席桌摆满美酒佳肴,场中歌舞升平,人人一边把酒言欢,一边守岁求平安。
这场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开始只飘细小碎雪,后来下的越来越大,挂满了树梢,落满了屋檐,以至于宫墙角堆积的白雪都足够过半身,整座皇宫全部裹上银装白服。
而自从卯时过后,群臣上朝的议政殿再无人问津,那浑身沾满血污的少年从没有站起过,连带整座议政殿,逐渐被所有人遗忘在寒风凛雪中。大雪一层又一层地堆积,由薄薄一层改为一寸深,再由一寸深增加到一尺厚,最后将人全身埋没。高处俯望过去,这不过是天地苍茫间的一片凄凉之地,尽是没有温度的苍白。
人总是在遗忘中被世间埋没,在埋没中被命运安排死去。像他这样活着完全没什么意义的东西,就算死在这场大雪里,也没什么所谓。
午夜子时,烟火噼里啪啦在皇宫各个繁华角落响起,夜空顿时澄明一片,所有人都迎来他们新的一岁。议政殿这片寂静冷清之地,也迎来一丝一缕的人气。
“小清风,跑慢点,那边雪很深!”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说话声。
叫小清风的小男孩年龄不过半百,人虽小,却淘气的很,肆意在天地间穿行,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住,“扑通”一声砸入深雪坑中。当他把手举起来时,一双桃花小眼呆住,触目的惊红把他吓一跳,“哇”一声大哭起来。
身披雪白绒裘的女子急步跑来,关切问他摔到哪里,小清风惊恐递出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女子又着急又担心,“怎么流这么多血?”说罢拿出手帕赶紧给他包扎,还一边温声安慰他,“不哭不哭,小清风是最坚强的男孩子!”
小清风果真停止哭泣,包扎到一半时,他忽然眨眨眼,对面前女子说:“姑姑,不疼。”
白裘大衣的女子惊愕,试探捏了捏小清风的小手,对方没任何反应。
“那你手上血迹怎么来的?”她疑问道。
小清风一指面前雪地回答:“摔倒后,手上就有了。”
白裘女子好奇摸摸头脑,以为大过年闹鬼,叫小清风转过身别看,自己一掌运起灵力将前方积雪全部吹开。此时她睁着的眼全然写满了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