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来的。”袁灵芸冷淡地道，“你知道他上次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吗？”

    何川舟朝徐钰点点头，后者犹豫着将设备关了。何川舟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请讲。

    紧跟而来的，是方才一直迟到的悲伤。此时如同浊浪排空一般汹涌浩荡，只是一个浪尖就将她彻底淹没。

    然后她听见刘光昱嗤笑了一声：“看来你没什么本事。你说如果我再去找那个老头子要点儿，是不是就发财了？反正我把你们都拍下来了。”

    每一句话听着像是关怀，可字字句句都异常刺耳，像是挑着痛处，特意往她伤口上扎的。

    刘光昱两手生了冻疮，红得发肿，平放在膝盖上，问道：“你过得怎么样？”

    起初，袁灵芸还没听明白，等了解那句话代表的涵义，五感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陷入一种描述不清的虚脱之中。

    袁灵芸看着他的手指跟摩擦到快要破洞的裤子，暗暗猜测着他的生活，木讷地应道：“还好。”

    “有男朋友吗？你长得那么漂亮，性格又独立，还在A大上学，追求者应该不少吧？”

    她死了也行。

    何川舟放下手机，身体前倾，半趴在桌子上，笑容和煦温柔地道：“我很乐意听你倾诉。”

    反手关门后，袁灵芸在门口站了会儿，才反应迟钝地问：“你想喝点什么吗？”

    她张开嘴，也想问候一下对方的近况，刘光昱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说：“确实应该还好。”

    其实也不尖锐，只是每一个里头都藏着巨大的不甘心。

    然而电梯门打开时，他迅速转了回去，压低帽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啧，这都11点多了？时间过得真够快的。”何川舟扫了眼时间，遗憾道，“我之前还想刘光昱12点前能来的。那就稍微晚点，赌个凌晨两点吧。”

    被黑暗笼罩住的面庞，让袁灵芸产生一丝卑微的错觉，以为他会反悔自己的无情，会对她有一点基于血缘的怜悯。

    随便他吧。

    刘光昱说：“手机给我。”

    “你几岁开始练跑步的？每天训练多长时间？退役后跟以前的同行还有联系吗？”

    袁灵芸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思考什么，或者还有没有思考的能力，她竟然只粗糙地辩驳了一句：“我自己租的。”

    他晃晃手机：“利息我收了啊。反正你赚钱那么容易。下次我再来找你。”

    那天是傍晚，黄昏，太阳沉到只剩下最后一道金线，但云的半边还是橙红的，天空染着种与温情相似的色调。袁灵芸从电梯出来，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正坐在对面的台阶上。她斜眼看去的时候，对方正好也抬起了头。她借着电梯的灯光看清对方的脸，一下子愣在当场。

    袁灵芸没看太清，因为对方的脸被帽子的阴影遮住了。她从冰箱里倒出牛奶，热了一下端过去。又从小仓库里翻出几袋零食，一起摆在桌上。

    反正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面目可憎。

    袁灵芸疯狂又恶毒地想，你们这些人全死了都行。

    她很慌乱，很茫然，夹在一种诡异的空间里，所以刘光昱问她密码，她也照实说了。

    而是在她人生最不堪的时候，遇到了最卑劣的刘光昱。

    袁灵芸说：“你把录像关了。”

    刘光昱走到客厅，用手在沙发皮面上摸了一下，回过头时，用一种陌生而讽刺的眼神看向她。

    袁灵芸自我安慰地寻找着无数种可以为他辩解的理由，试图找出这段文字里的歧义，嘴唇颤抖着，呼出几口热气。不等她从那种窒息的感觉中缓解，刘光昱再次一刀劈了过来。

    袁灵芸笑容惨淡：“我人生最灾难的事情，不是我抱着死的觉悟苦练了十几年体育，跑了无数长的跑道，最后只是因为伤痛潦草退役。也不是我遇见陶先勇在先，自甘堕落在后……”

    “你跟他睡一次多少钱啊？他都那么老了，应该不少吧。这房子是他给你买的吗？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刘光昱缓缓回过头，隔着昏沉的走道与她对视。

    袁灵芸内心是欣喜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从来没有惊喜地见到一个人的经历。

    可是刘光昱的声音又很清晰地回荡在她耳边，重复着地响着，拼拆，再组合。

    犹如灵魂离体，在做一个极荒诞、极虚妄的噩梦。而身体沉沉地下坠，落不到尽头。

    袁灵芸点了点头，还没意识到他这话里的讥讽，又听他问：“你跟什么男人都行吗？”

    刘光昱走的时候，袁灵芸站在门内，失魂落魄地叫了一声：“哥。”

    大约过了有三分钟，也可能是五分钟，在徐钰以为她是在戏耍二人的时候，袁灵芸舔了舔嘴唇，说出这段久别重逢的开场白：“上个月，就是元宵节的前一天吧，他来找我。我当时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差不多有十几……好像是十三年。可是那么长时间没见，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或许是当天的温度冷得人脸部发僵，她应该是没什么表情地打开门，再沉默地让刘光昱走进屋里。

    袁灵芸的表情逐渐趋向阴沉，扫向何川舟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

    这对她来说，或许是一段过于混乱的经历。各种各样糟糕的事掺杂在一起，让她分不清自己那些多得爆炸的负面情绪分别是来自于哪一块。

    袁灵芸的手指在颤抖，视线是花的，不管怎么眨眼，还是一片模糊。

    袁灵芸在回忆里沉思，半晌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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