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有人进来，王老头头也不抬，声音嘶哑：“客人要买什么？”

桑衿对他拱了拱手，说：“老丈，我是大理寺的人，上次在观音寺见过的，你可还记得我么？”

王老头这才把自己手中的刻刀放下，眯起眼睛看了看她，脸上依然无动于衷：“哦，是你们啊。”

“关于魏良的死，大理寺有些事情要问你，你可有空吗？”

王老头儿捧着自己手中的蜡烛，说：“您稍等啊，天气炎热，刚刻好的形状要是放在柜台上一会儿，马上就变形了，我得先去给上色。”

“请便。”桑衿和桑峰站在店内，看着他提着那支蜡烛走到后面热着红蜡的那个锅旁边，然后抓住烛尾的苇管迅速在锅里一转，整个白色的蜡烛顿时滚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蜡，颜色鲜艳夺目。

他又抓了一把暗黄色的东西在锅中化开，用一把刷子一边搅着，一边问：“什么事？”

“魏良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不是说过了吗？在丰邑坊家里！”他用刷子一指后面不远的丰邑坊，说，“喏，一大早我送过去之后，就因为累过头，直接倒在蜡烛下起不来了。当时和我一起送东西过去的车夫马六就送我回家了，后院的吴婶还叫了大夫过来给我瞧病――那混蛋庸医，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开了点补气的药，让我好好休息。结果他刚走，我就听到消息，说我做的那根蜡烛被雷劈炸喽！我的那个气啊，还想起床去看看，谁知一站起来，头晕目眩就倒下了，结果第二天才能过去！”

桑衿微蹙眉，觉得听他的描述，确实没有作案时间，便又问：“那么在观音寺法会的前一日，你在干什么呢？”

“观音寺虽然有钱，但也是在一个月前才凑齐了各种蜡送过来。你们可知道，要做那么大一对巨烛，需要多大的精力？尤其是前月，我女儿......被我赶出了家门，一直帮我打下手的伙计王延也病倒了，我一个人搭着架子做蜡烛，通宵赶工，就没有离开过――你问问左邻右舍，一整夜我都在弄东西，可曾离开过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锅里的金漆已经熬好，便用刷子蘸着，慢慢顺着喜烛上浮凸的龙凤和祥云图案上色，再也不看他们了。

桑衿又问：“关于魏良的死，您老觉得......”

“好啊，我巴不得他死啊！”他毫不掩饰地说道，“狗仗人势的阉人，早死早好！可惜那天降霹雳毁了老头儿一世英名，害得我那只蜡烛炸了！”

“你看这老头儿......有嫌疑不？”

桑峰看着闷声不语往前走的桑衿，小心翼翼地问。

桑衿皱起眉头，边走边说：“不知道，还要问问再说。”

到王家所在的丰邑坊，正是申时刚过。一群妇人正在水井口的树荫下一边捣衣一边说着家长里短。

桑衿过去向众人行礼，一边询问：“请问各位娘子，王老丈家里怎么走？”

几个妇人抬手一指旁边一个墙头爬满藤蔓的院落：“喏，那里就是王家了，不过王老头儿白天都在西市店里，现在他家里没人。”

“那......晚上他回家吗？”

“晚上当然回家了，哎哟，我们和他做了邻居的，有时候也真是厌烦他。尤其是这一个月来啊，这老头儿天天没日没夜弄那个蜡烛，那些铜模子、铁钎子的，天天晚上吵得人睡不着。”

另一个妇人接口道：“可不是么，观音寺法会前一天，你还记得不？半夜把隔壁刘屠夫吵醒了，隔墙骂了他半宿，王老头儿硬是不吭声，叮叮当当继续弄他的蜡烛，刘屠夫说恨不得拿把斧头把他家门给劈了！”

桑衿又问：“那他女儿翠儿现在……”

“啊？不知道......”那妇人脸上堆满同情神色，说，“唉，这么好一个姑娘，水灵灵的，我们坊内喜欢她的小伙儿不少呢，可谁知就这么给毁了。”

“可不是嘛，依我说，那雷要劈，也该劈死那个叫刘癞子的，怎么劈到人家公主府的宦官了？”

“别是雷打偏了吧？”

“说不定是那个刘癞子压根儿就不敢出门呢？”

“哎，你们还记得上个月的事情不？翠儿藏着蜡扦儿要去和刘癞子拼命的事情。”

“谁不记得啊！那王老头儿真是狼心狗肺！收了人家的银子，立马把蜡扦儿夺下，一巴掌就把翠儿给扇到地上去了！你说也奇怪，听说那个刘癞子病了好多年没钱医，哪来这么多钱给老头儿？”

“翠儿命苦啊！生下来就没娘，临了还遇上这一点事情......”有容易动情的大娘撩起围裙开始擦自己的眼泪了，“早点去地下见她娘，也是好事，别在这世上受罪了。”

看来，公主府的措施做得很好，民众们根本就不知道，翠儿的惨剧当中，还有个魏良横插一脚。

桑衿与桑峰离开了丰邑坊，桑峰见她神思恍惚，踩在地上跟踩棉花似的不得力，他有点担心，抬手扶了扶她的肩膀，问：“桑衿，你怎么了？”

“将心比心......我觉得......好可怕。”桑衿喃喃说着，不由自主地蹲下去，觉得自己胸口涌上阵阵恶心。

她蹲着，手扶在旁边树上，只能用力地呼吸着，将自己心口的那团抑郁给一点点压下去。

桑峰不明白，蹲在她旁边疑惑地看了半天，见她苍白的脸色渐渐褪去，才小心地问：“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