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身边,她一直安静冷淡,仿佛心中萦绕的唯有冤仇与案情,甚至连呼吸都是一丝不乱,举手投足从未有过逾矩之时。然而,她不在自己的身边时,却活得那么鲜活动人,背着他和一群男人打马球,混在男人堆中推杯换盏......他不必亲眼所见,便已经能想象到她和那些人称兄道弟,肆意欢笑的模样――
全然忘了自己是个女子,全然抛弃了在自己身边时的安静冷淡。
而她颜色最鲜艳灿烂的那一刻,永远不会呈现给他看。
心头的那股火焰,在一刻灼烧着顾伏桦的胸口,他在这一瞬间忘了自己是那个冷静自持的王爷,站起来踢开车门,站在上面俯视着她,声音低沉而略带喑哑:“上来!”
桑衿仰头看着他,看着逆光之中,他深重明晰的轮廓,鹰隼般锐利的眼,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畏惧,不自觉地呼吸一滞,不敢回应。
“禹城人尽皆知,王爷素来冷静,喜怒不形于色,今日怎么对一个小姑娘动怒?”
身后传来戏谑的笑语,仿佛完全不知此时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王烷笑意满面,轻挥着上次桑衿送还给他的那柄扇子,对着顾伏桦微一躬身行礼:“今日是桑姑娘的好友进入我司第一日,姑娘最重情义,而且我司的许多兄弟也都十分敬佩桑衿姑娘,是以我才邀请桑衿姑娘前来,相信王爷不会怪罪我们勉强桑衿姑娘多喝了两杯酒吧?”
顾伏桦见王烷亲自出来,也不便当面拂他好意,只说道:“她私事我亦不管,但今日是她负责的案件出了问题,非立即去处理不可,否则恐怕误事。”
王烷笑着向桑衿说道:“赶紧去吧,待本案破了,军营一群兄弟再请姑娘的庆功酒。”
顾伏桦看了他一眼,示意桑衿到前面和阿远伯坐一起去。
桑衿松了一口气,向王烷注目示意后,赶紧跑到前面,跳上车坐在阿远伯身边。
王烷微笑目送她而去。身后桑峰匆匆忙忙跑出来,问:“桑衿去公主府了?是不是出事了?怎么没带我去?”
“你去干嘛?每日跟在桑衿身后还不够。”他丢下一句,转身往回走。
桑峰被他一句话噎得莫名其妙:“跟着桑衿不好吗?跟着他肯定有疑案、有尸体,这么好的资源,我不跟着他跟谁?”
王烷无语地仰头看天:“走吧。”
未时初刻。
永昌公主府上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站在高台外听差,却又不敢进去,一群人挤在那里,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顾伏桦带着桑衿,一步步走上高台。众人看见他来了,都松了一口气,赶紧向他见礼。
桑衿见珠珠站在人群之前,脸色惶急,眼神游移,便问:“公主是怎么了?”
珠珠看见她,赶紧低头说道:“公主的九鸾钗......不见了。”
不见了。永昌公主的梦居然成真,而那支她最为重视的钗,也真的不见了。
桑衿微微皱眉,见顾伏桦已经进内去,赶紧对着珠珠点了一下头,快步跟了过去。
金线编织的湘妃竹帘已经放下,小阁内显得略为阴暗。在这半明半暗之间,他们看见永昌公主倚靠在榻上,贵妃坐在她身边,替她挥着一柄白团扇。
永昌公主穿着白色的纱衣,散下的一头长发,就像黑色的丝绢一样流泻在榻上,黑色极黑,白色极白,虚弱的病态让她的面容也显得不那么单薄倔强了,倒显得她比往日似乎要惹人怜爱许多。
然而看见坐在她面前的人,桑衿的胸口微微悸动,忽然在心里明白了她这样动人的原因。
晋泽。
殿内的光线暗淡,却掩不去他一身清气。他端坐在永昌公主面前,坐姿挺拔而舒缓。无可挑剔的仪态,皎洁清朗的面容,散发着一种清冷而幽微的,如同下弦月般的光华。
而他的声音温柔清和,如同碎玉在冰水中轻轻相击回荡,为永昌公主讲述着《礼记》:“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当时琴有宫商角徵羽五音,各弦表君、臣、民、事、物,后来周文王、周武王各加一条弦,成七弦琴......”
他声音柔和清澈,在这样的夏日中,仿佛可以赶走炎炎之气。不止永昌公主望着他,连贵妃也放下了手中绢扇,凝神静听。
顾伏桦站在小阁门口,审视着晋泽。许久,他又转过眼看桑衿。见桑衿只是默然低头站立,脸上并未流溢出任何表情,他才收回了目光,轻咳一声。
永昌公主看见他,便端坐起来,在榻上向他低头行礼:“皇叔。”
晋泽站起,避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你身体不适,就不必多礼了。”顾伏桦对永昌公主说道。贵妃扶着永昌公主的肩,说:“有劳王爷今日亲来探望,永昌真是有幸。”
永昌公主则望着桑衿道:“桑衿姑娘,如今我的九鸾钗真的丢了!你......你看该怎么办呢?”
她显然还在为自己的梦而后怕,捂着心口喘息微微,眼底是深深的惧怕。
桑衿赶紧问:“不知九鸾钗是怎么丢失的?公主可否为我详细描述一二?”
贵妃毕竟是后妃,与王爷同处一室不便,只能叹了口气,示意晋泽退出。晋泽不声不响,安静地合上书册,跟着贵妃步出小阁。
顾伏桦坐在旁边,随手翻了翻床边小柜上留着的周礼,漫不经心地听永昌公主诉说九鸾钗丢失的情形。
在周礼的旁边,蹲着一只两寸高的小瓷狗。公主府中一切用度精致而雍容,而这只小瓷狗却与这些金玉珠宝大相径庭,它约莫半个手掌大小,形状憨态可掬,虽明显是市井的东西,但做得十分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