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康这回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头,身为秀水宫的管事打杂小太监,并没有人留意他的去留,毕竟在宫里想要攀附贵人的太监多了去了。他还未完全褪去稚气的脸上是完全超乎年龄的成熟气息,狭长的眼里因为凝思而缩起的瞳孔被垂下的睫毛盖住一半,惟有握着拂尘长柄一头的手掌心里粘腻的汗水显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正宫座落在整个东方皇城的最中心,从秀水宫一路过去,很快就出了后宫。一远离了后宫殿落,就见不时有穿着甲衣巡视的皇家侍卫军在正道走动,见到有撵子行来,也不回避。还隔着很长一段距离,一领头太监就碎步上前展示了通行令牌,获允后撵子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不一会儿就见着正宫殿一角了。
锱铢心下不由得想起了上回自己夜闯皇宫的事来,如此紧密森严的巡视,那天若不是有丁香在,恐怕出入没有那么顺利。也不算得顺利,自己还见着意外之人了,那个母妃病重的六殿下东方玥,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盈妃的宫殿里,还见到了自己的模样。不对,夜色模糊里,说不准他没有看清楚呢,至少自己是不记得他是圆扁还是肥瘦了。
“小主,此处正如意。”尖细的声音将锱铢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晃摆停下,锱铢清楚这是让自己下撵子的意思。宫里边讲究意头,尤其是逢上选秀,就更是字斟句酌了。探入袖里将一个小巧玲珑的藕色荷包塞入小太监双手横放拘着的怀里,“承公公吉言了。”一回头正对上柳妙心的笑脸。柳妙心上前握住锱铢的手,锱铢立时觉得掌心冰凉湿润,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柳妙心的。
此处距离正宫殿门还是有一段步行路程的,但已经有两个眼尖守着的太监大步走过来将锱铢和柳妙心带往云霄殿。
“两位小主吉祥,快随奴婢到半江堂休憩吧。”方行至云霄殿前一花圃边,就见到司乐姑姑福了身迎来。“等几位殿下到齐了,就轮到你们出场奏乐了。”锱铢见司乐姑姑转身就微低头又抬起手扶额拭汗,不由觉得奇怪,生了什么事让一向极其注重仪态的姑姑如此慌忙。心中有疑,却不好出口。
半江堂实则是云霄殿侧门入的一殿室,金色的雕花环龙柱子气势逼人,虽五步见一宫女,但明显比之秀水宫正殿更显空旷。
见司乐进来,人人福身行礼,有十几位身着宫裙坐着的也慌忙起身行礼。跟着虚受一礼的锱铢,不由得打量起众人神色。最显眼的是站在中间的方娉婷,不说她那副红宝石头面在殿堂里惯常点着的宫灯下烨烨生辉,单是那欲语还休的面容就已经引人注目。
“司乐姑姑,金锦的手已经包扎好了,但等会恐怕无法奏乐了。”方娉婷走近道。
有人伤了手?在这种时候?锱铢看向司乐姑姑,见她一脸平静,不像是才知道的模样,心下顿时明白。
“怎么会?是怎么伤的手?”还没待司乐回应,柳妙心就脱口而问。
锱铢看向摆在一旁的几十架古筝,果然有人应声,“妙心,你不知道,金锦方才试琴才弹了几下,这筝弦就突然断了。”说着还指了指第一列中间的那架古筝。
“好了,金锦小主先在这休憩,来人,将这筝放下去。”司乐上前安抚了几句。锱铢一眼扫过那红了眼圈呆坐着的少女,心里一时乱成一团。如果自己没看错位置,这筝就是自己当初练习弹奏的那架!不出意外,奏乐的队形位置都是按照原先的,如果没有人碰这筝,那等会上场的自己会如何,可想而知。
筝才抬下去,就有一个穿着正襟紫色宫装的宫女进来,“啪”地往地上一跪,边磕头边说,“奴婢罪该万死!小主们演奏用的乐器早先在秀水宫时检验过后就直接运到半江堂了,才到得片刻功夫,奴婢未有及时检查保养才会伤了小主!请姑姑责罚!”说完还用力地把额头磕在光洁的龙纹地砖上,不敢再抬起头。
锱铢听着就觉得宫里的人才真不少,一上来就请罪,这么说是来不及保养检查才会导致此事的发生,但只要稍微一琢磨就知道是金锦自己多手先碰了琴筝,委实怪不得忙得到处转掌乐器的宫女。但伤了秀女的手,此事可大可小,一顿责罚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自己到司礼姑姑那领罚吧。”司乐仿佛已累极,想要息事宁人,摆手就让人带下去。金锦的眼睛看着更红了。锱铢垂下眼帘,沉默的看着地板上金光闪闪的龙纹兽形,究竟是谁设的局?这偌大的皇宫里,这么快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周围人多眼杂,锱铢也没敢多想,很快就回过神来。自己能想到的也不敢肯定就没人能想得到,但凡心思活络些的……
一阵清凉沁人的香气隐隐传来,“锱铢,你还好吧?”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像呵口气出来。面露关切的人见她没反应又将拿着绢子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是方娉婷是谁?
“无碍,只是有些担心。”那阵清凉的气味越来越清晰了。
“别想太多了,好事总在后头的。”说罢得体地露了个宽心的笑。
锱铢也不答话,只轻轻点了头。方娉婷身上这香是瑞脑香,想不到皇室专用的珍贵香料她也能用上。这清凉沁脾的香料极为难得,身为北沙国公主的母亲只在嫁妆里有小小的一块,终日放在檀香宝盒里舍不得用,自己也只闻过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