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下大势分久必合,齐国外强中干,国祚难以为继,被吞并是早晚的事。龙非作为加快九州疆域融合的马前卒乃是有功之臣,又是将星,注定会汗青留名、千古垂芳,如此算来又不该杀。
萧琅自是要保下龙非的,但沉萧国仇难解家恨难消,她委实不知该怎样劝阻,又担心万一说错话反倒让沉萧越发坚定齐姜夫人的嘱托,只好先小心试探了几句,看看她到底作何打算。
但萧琅寥寥几句话便被沉萧察觉出了端倪,她有些不快地质问萧琅是否忘了少君的遗愿。萧琅赶紧摆手否认说“不敢忘”,心里却在暗暗叹气,有些说不出的纠结。
本身齐姜夫人将报仇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便是十分不明智的选择,她首先是阴阳家的疆景子其后才是齐国萧琅。疆景子从小接受的便是红尘世外之学,秉性习惯早已定型,很难、也不允许像常人一样有着极尽丰富的情感,置身事外作壁上观才能更清醒、更公正,在她看来齐国灭亡乃是大势所趋,公主府覆亡亦是解脱,所谓优胜劣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便是如此。
萧琅有时后悔自己那年到临淄去,后悔给了齐姜夫人虚无缥缈的希望,亦后悔冲动之下答应齐姜夫人为未曾谋面的父母报仇。
“阿绿绿,罪魁祸首应当是东武王才对,龙非只是奉命行事,眼下仇人已死,没有必要祸及龙非。”她耐心劝道,亦知自己这话说出来不痛不痒必然会令沉萧生气,但又不得不说。
沉萧横眉,怒声道,“仇人死了,仇人的女儿还活着,走狗还活着!”
“那若是这样算的话母亲的儿子还活着,仆人也还活着,你更没有理由来东原寻仇了。你若是杀了姜妲与龙非,将来他们的子嗣来杀你,你的子嗣再杀他们……岂非没完没了了?”
“我自会斩草除根,怎能留给仇人复仇的机会!”沉萧白她一眼,嗤笑她简直天真。
萧琅张了张口,一时无话可说。
“小少主是不是觉得奴特别恶毒?”
闻沉萧这般问自己,萧琅赶紧摇头否认,对方瞟她一眼没有说话。
沉萧在蓬莱待了数年,越发觉得这个地方不近人情,住在星术殿的人比冬天的北海还要冷,只会袖手旁观,只会劝她放下。想他们不遗余力地满天下追剿阴阳巫与她刺杀姜妲有甚区别,都是为了一己私欲,怎地还有脸来劝别人!
两人一路无言,萧琅暗叹自己还不如跟着容宣去纳彩,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尴尬。沉萧的变化与执拗出乎意料,当初以为将沉萧留在蓬莱习武甚好,行走乱世间有一身好武艺傍身会方便且安全许多,眼下看来似是与既定目标有所偏颇,沉萧心心念念要替齐国和齐姜夫人报仇,眼看着像是有些走火入魔,既不好劝阻又不能任由她斩杀龙非,着实令人为难。
“阿绿绿,若我回蓬莱你会随我一同回去吗?”萧琅突然问道。
“那是自然,奴是小少主的人,自然是小少主去哪里奴便去哪里。”沉萧说着忽然笑了,悄悄问萧琅,“小少主要回蓬莱?您能舍得下容宣那个小崽子?我看您在相舍住得挺舒坦的,竟还想着回蓬莱……”
萧琅脸一红,梗着脖颈说自己绝对舍得,沉萧根本不信她,一个劲儿地笑,萧琅佯作生气地扭过脸去不肯再与她说话了,沉萧这才道歉,生怕萧琅当真不理她了。
“小少主想着回蓬莱是好事,要奴说小少主就不该来东原,子冉夫子说了,那容宣是疆德师叔要管的人,跟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何必淌这趟浑水,您瞧瞧,这才多久您就快把自个儿赔上了!”沉萧越说越气,越气越忍不住要控诉容宣,“容宣这人打小就毫无君子仪态,正经君子哪有和未婚小淑女躲在树下说悄悄话的!长大了越发放肆,不知万儒总院怎地教出了这种学生,道貌岸然,衣冠禽兽……”
萧琅无奈地叹了口气,欣赏容宣的说他“颇具君子之风”,不喜欢他的说他“道貌岸然衣冠禽兽”,不过此人确实表里不一,看上去温雅无害,肚子里的坏水却是比墨汁还黑!
两人说着话转过街角,沉萧突然与一男子相撞,那人拱了拱手便跑了。
“真没礼貌……”沉萧没好气地回头剜了那人一眼,忽然厉声喝道,“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