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容宣变得郁郁寡欢,容恒很后悔方才多嘴。
他本不理解容宣思虑在何处,但设身处地想一想,若他心里装着一个人,那人明明知道两人可以共患难,到头来却什么都不肯说,话全憋在心里,事只自己去做,放他身上他只怕会怀疑对方可是瞧不上他不是。他知道容宣不是他这般小气敏感之人,只是两人一个走得潇洒无畏,一个日日担惊受怕,一进一退间自会有人难过。
“阿恒,下雨了。”
顷刻之间,雨点毫无征兆地簌簌而落。
容宣抬手用袖子遮住两人头脸,“看来这雨不小,咱们赶紧回罢。”
出门时还是大晴天,怎地说下雨就下雨。
容恒太息之余忽然福至心灵,“也许先生突然想您了,乘风雨来瞧瞧。”
容宣莞尔一笑,“挺会安慰人的,这话跟谁学的?”
“自学成才!”
回句话的工夫雨突然大了起来,街上不疾不徐的行人因而变得慌张,蒙头盖脸地往附近屋檐下跑去,纷乱的脚步踩得地上水花四溅。此地离西坊很近,容宣主仆直接跑回相舍,不去争那方寸之地。
家老站在门口正要去接这二人,尚未出门便见两人自己跑回来了,他连忙吩咐仆从将烹好的热汤送过去。
容宣饮罢热汤感觉暖和了许多,然而下午又开始发烧流涕。容恒无需请医便知这人八成又染了伤风,熟练地熬了药给他服下。
“您还好意思与理士说跟随叔孙院长修习剑术强身健体,不到半年您都得两回伤风了。”
“是我大意了。”
“您就大意着罢,等先生回来奴跟她说道说道。”
“相舍上下数你话多,看书去!”
主仆二人吵吵嚷嚷地各自忙碌起来,专心时便不闻连绵雨声。
容宣无事瞄了眼容恒写的字,见那笔下功夫练了这些年已颇具形状,一时心生得意,想来夫子见他小有成就时亦是这般欣喜心情。
“阿恒好好练,待你练成了便帮我批阅公文。”
“相国您觉得奴能看懂这些吗?”容恒抬头看了这人一眼,心说相国可能真的烧糊涂了。
“所以才要认真读书。”
“唉~”容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人有时候比那经常打扰他看书、偏要跟他聊闲话的萧琅还烦。
檐牙雨幕如注,屋内越发昏暗,未至戌时便已似沉沉深夜。
容恒起身多点了一豆灯,四下这才明亮了些。他忽然觉得容宣好像已有三两刻未曾与他搭话了,侧脸一看,那人正伏在案上浅眠,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心紧蹙。
他走过去给容宣披上了一件衣裳,又将两堆文书搬得稍远一些,低头正见容宣眼底隐约青色与眼尾细纹,顿时十分心疼。想他自幼为奴为仆,奔波于无穷无尽的活计已觉得劳累无比,如今才知相国更累,风光无限却又登高任远,那万民生计压在身上该有几分沉重。
他吹熄案上灯火,祈祷着萧琅早些回来,希望一切都能好起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何况数日连绵不尽。
清晨,容宣乍一推开牖,湿冷的空气立刻扑面而来。枯黄潮湿的树叶正自檐上坠落,树下黄绿交杂,浸在积水中狼藉一片。他打了寒颤,回头多穿了两件衣裳。
容恒与沉皎正在树下扯着一把旧绿柳枝编小筐,见容宣抱着一堆文书要出门去,容恒赶紧将柳枝塞给沉皎让他自己先玩着,随后一溜儿小跑跟了上去。容宣只道是将捡好的文书给姜妲送去,并不需要他随同,但容恒根本不放心这人,固执地跟在了后头。
容宣进宫后直奔议政殿,在门口遇到了刚同医士说完话的菁菁。对方见他前来向姜妲述职便随口提醒了他一句,说姜妲正因为王夫之事心情不好,若无急事便多陪陪姜妲。
凭什么要我陪她,她又不是琅琅!
容宣表面敷衍地应了声,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姜妲抬眼见他进来,脸上露出些笑意,“寡人听闻容子今岁频频身体欠佳,想必平日里亦是勤奋劳苦,不比寡人轻松到哪儿去。容子年纪轻轻的还是得多调养,莫等年岁渐长后再给子孙添忧。”
“大王所言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