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逝后,太师胥食其再度乞骸骨,这次姜妲欣然应允。胥食其感激不尽,待得王夫下葬后便告老归乡。
容宣作为胥子玉的师弟,少年时期又承蒙胥食其提携,于情于理皆应探望之,遂于次日一早着素衣登门。
胥食其知晓容宣知情,便没有同接待他人一般佯作悲痛寒暄。二人互尽表面礼数,其后胥食其邀容宣至后室,称胥子玉有礼相赠。
容宣很是关心胥子玉当如何脱身,倘若不便他也可帮上一把。毕竟那是萧琅的亲兄长,看在他如此乐于助人的份上,日后不求胥子玉肯帮他说上两句好话,但求莫在萧琅面前说他坏话。
“多谢君侯,先生早已安排妥当,万事俱备。”胥食其捋须微微一笑,悄声说道,“君侯莫担忧,子玉万不会于夫人面前非笑君侯。”
容宣红着脸,一揖低声道谢,“多谢太、大父与长兄。”
“哎哟,不敢当不敢当。”胥食其摆手,他怎敢当得起容宣这一声“大父”。
容宣赶忙解释,“长兄与琅琅虽非亲生却也是兄妹,太师既是长兄大父,便是我与琅琅的大父,如何不敢当?”
胥食其听罢悠悠太息,直道萧琅是个可怜人,但有幸遇到了容宣,夫妻和睦,往后日子必定大有盼头。
这话虽与事实有所出入,却也当真说到了容宣的心坎里。他听着十分高兴,然碍于王夫“丧事”不好表现出来,只微醺着脸颊抿着嘴笑了一笑。
行至室内,胥食其合上门,取出两卷用锦囊装着的竹简交给容宣,便是胥子玉留给他的礼物了。容宣双手受之,连忙向胥食其深揖以表谢意。
“忆往昔初见君侯时,君侯一曲阳春白雪动人心魄,虽年少青涩,然老夫一眼便看穿君侯绝非池中物,如今看来老夫虽老,看人的眼光却依旧未老。”胥食其很欣赏容宣,亦万分佩服。
世人有才者繁,识才者寡,才高而善度势者鲜。如容宣这般集才能、识势与运气于一身之人尤其罕见,他至今也不过只闻二人,一人是容宣,另一人便是帝师萧燕然。
“或许今日是君侯与老夫最后一次会面,但老夫仍想同初次见面时问一问君侯。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君侯乃是人中龙凤,何必韬光韫玉,低人一等?君侯甘心否?”
“自然……”不甘。容宣笑看着他,并未说明。
不知胥食其了然否,却见他捋须笑了,“好啊!老夫不知何时有幸敢闻君侯再亲奏一曲阳春白雪,此生了无憾矣!
“太师所愿岂敢不从,宣随时请奏。”
容宣深深一揖,紧紧盯着对方墨色的履面。
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那个深秋九月,胥食其还是那个胡须稍白的老丞相,而他还是那个谨小慎微的小琴师。他们都在时间的洪流中奋勇向前,同一众星辰争先恐后,而不似今日这般迥异,没由来地只影阑珊、阒然无声。
“日后便要托付君侯了。”
“是。”
两人说着“迷题”,而又心照不宣。
府外监视之人尚未撤走,容宣不便在此多做逗留,便只与胥食其言语了两句,将竹简藏在袖子里离开了太师府。
待回到相舍,容宣独自打开两卷竹简,一卷是胥子玉写给他的信,一卷是一份名单。
胥子玉果然还是看不惯容宣,其信中言辞激烈,多威胁警告之言。然末了却又放缓语气,望容宣善待萧琅,还将他经营多年的人脉网络赠与容宣,聊为嫁妹添妆。
容宣知其所言“善待”为何意,断非寻常夫妻之间的相敬如宾,而是请他勿要阻扰萧琅行事,从她心意,随她自由。
尽管他心里明白,但又实在为难。他不是没有想过同胥子玉期望的一般狠心撒开手,可眼下并非全因他不舍,而是有两家夫子叮嘱,他不敢不从。如今这拿人手短,他实不知该如何同胥子玉表明心迹与事实,直说怕是对方不肯信,以为他在说谎调皮。
容宣正寻思着该当如何与胥子玉进一步搞好关系时,却听见容恒在屋外叩门,“进。”
“君侯,大王着令范相前去迎接燕国使臣,范相差人问您当如何行事。”
容宣茫然地看着他,“此事作甚要问我?又非我所令。”
“因为使臣是燕太子呀,范相心里没底。”
“上次他迎的也是太子,这次亦是,这还不如上次那个,他还需要甚底气?”
“是。”容恒以为容宣所言甚是有理,遂照此番回话去了。
容宣心累地叹了口气,范子兴又爱钻营又不会钻营,年纪见长本事却不怎么见长,今日能做到丞相之位真真是上天开了眼!
他低头继续看回那封信,琢磨起之前的问题。
屋外有个身影一闪而过,容宣余光瞟见,当即高声唤住对方,“墨蒙!墨蒙!!”
片刻,墨蒙倒回来,推开门看着他,“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