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子时,萧琅听见殿门吱呀一声响,她抬头一看,容宣正步履蹒跚地摸进殿来,背对着她蹑手蹑脚地关着门。
那人关好殿门后转过身来倚着门叹了口气,突然看见萧琅坐在案后托腮看着他不禁吓了一大跳,“你怎地还不睡?”
“我怕你酒醉上头之后不知东西南北再被人拐了去。”萧琅撇了下嘴,晚风吹来的一身酒气里带着余甘,有些微醺。“是洛城甜酒还是果酒桑头春?”
“手边能摸到的多多少少都尝了些。”容宣在她对面坐下饮了碗凉茶水,萧琅给他斟了碗热的,他亦从善如流。
“如此混着来怕不是将嬴涓灌倒了,他如何回的学宫?”
“管他作甚,我让宫人送他去一处侧殿歇下了。”
“他是你请来的学生,我若是漠不关心才不妥罢?”萧琅见容宣放下茶碗盯着自己看,便也不再跟他绕弯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学宫最初成立的目的便是为了嬴涓。”
“天下学子何其众,区区一个嬴涓而已,文上不得朝堂,武守不得边疆……”
萧琅抬手打断他的话,“你莫名其妙地具备了梦魇的本事,一直想要验明真伪,但从我这里根本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于是你便想找另一个当事人问上一问,看看梦中之事是真是假、是过去还是未来。”
容宣低头看着碗中的茶汤与热气,迟迟没有说话。
“嬴涓的夫子乃是鼎鼎有名的疾医,他的学生再荒唐也始终没有被逐出医家,说明嬴涓必定得其真传技有所长。你一打听,果不其然,嬴涓乃是医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如若邀请学生前来,其必然在列,学宫因此正式启建。至上月月初,学宫竣工,嬴涓也刚好出关,你便以一视同仁为借口邀请百家学生来都,又怕行为太明显,故将给医家的国书放到了最后,今日来看,目的达成。”
容宣扯了下嘴角,笑容干涩,“你总是该聪明的时候佯作愚笨,不该聪明的时候却又格外机敏,你若是一直同幼时一般好骗该多好……”
“我幼时也不好骗!凡事不必深究,一切自有用意,总归为了你好……我想应该有不少人这般劝过你,比如儒家的三位院长,再比如沉皎和阿恒,他们越是这样说,你便越发想要追根究底看个明白,最后却发现,一清二楚还不如稀里糊涂。”
“话虽如此,但我依旧很感激嬴涓。”容宣亦是直截了当,总归一顿酒下去,嬴涓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说起来他俩也算同为沦落人,各自掌握着一些有关于萧琅的秘密,各自严防死守着自己手里的秘密,却也试图从对方那里套取更多秘密,但显然嬴涓还是太年轻,根本玩不过心思深沉的容宣。“你我明明是夫妻,乃是这世间最亲密无间的关系,你却总是对我有所欺瞒和隔阂,我一向最恨你这般藏头露尾未尽其词!”
“看来你还是不怎么信任我,总觉得我别有所图。”萧琅说不失望难过是假的,但面上依旧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如果你还有甚不满意不喜欢的地方,麻烦你自己克服一下。”
“萧琅!你是否气死我才肯罢休?”容宣拍了拍书案,醉酒后的他生起气来有些像在太阳底下午睡却被扒拉醒而炸毛的观星。他跑到床边抱起枕头和被褥便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折回来放下了被褥,只抱着枕头气汹汹地跑了出去,“我不在这儿睡了!”
“你作甚去?”
“找嬴涓睡觉去!”容宣“咣”地一声关上殿门,吓人一跳。
萧琅撇了下嘴,开心地占据了整张床,搂着又软又暖的观星摆了个自由又放荡不羁的姿势迅速进入了梦乡。
谁知半夜,她突然被人用力摇醒,睁眼便是一张人脸和垂在脸上温度寒凉的长头发,吓得她一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丝毫不敢动弹,瞬间清醒过来。
待看清那张脸是谁,她险险松了口气,“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明明是你想气死我!”容宣扔下枕头,没好气地推了她一把,“往里边靠靠,我睡不下了。”
萧琅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噢?你是不是被嬴涓撵回来的?”
容宣捂住她的嘴,表情凶神恶煞,“不准提他,尤其是晚上!”
然而他并没有听到丝毫回应,仔细一看那人又睡着了,头顶的观星也四脚朝天鼾声阵阵,唯独他自己气得睡不着。
次日一早,容恒前来服侍容宣洗漱更衣时吓坏了,“君上这是怎地了?可是酗酒导致头痛失眠?”
容宣没有答他,只自顾自地坐在茶案旁擦拭着琴与剑,问萧琅去哪儿了。
“君后在观星台,嬴……”容恒咽下到嘴边的字眼,换了个说法,“那谁要与君后商议新方子。”
“她又不通医术,有甚好商议的。”容宣屈指在纯钧银亮的剑身上弹了一下,铿然脆响,铮铮入耳,“好剑!”
容恒一噎,虽然这句话听上去是在夸剑,但总感觉这人好像在内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