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爷几个稍稍歇一会儿，帮两位老人把家里收拾好就回去。

到家秦峰就领着顾无益看他的房间。

空空荡荡的床上不光多了被子还有一个枕头。

干干净净的书桌上也多一瓶花。

顾无益仔细看看，惊讶地问：“桂花？”

秦峰点头，“喜欢吗？不喜欢扔了，赶明儿小花园里的月季开了，我给你剪几朵月季。”

顾无益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爸也太有生活情调了吧。

“怎么想起来，想起来弄这个？”

秦峰：“你奶奶闲着没事翻箱倒柜找出来早些年被我收起来的花瓶，问我还要不要，不要就扔了。这花瓶看起来是民国时期的东西，好歹是个旧物件，扔了多可惜啊。”

顾无益朝花瓶看去，郎窑红色花瓶，瓶腹很胖，瓶口极小，红重处近墨色，配上正黄的金桂，显得贵重又大气，很适合现在的天气。

这个花瓶顾无益隐隐有印象，好像他生母用过，忘了插什么花，反正不是桂花。

可是都没有桂花给人的冲击感强烈。

他爸的品味真不错。

秦峰见他满意，“还有两个两个花瓶在书桌底下的柜子里，回头月季开了就换那俩。你喜欢哪个用哪个。”

“爸爸，我们卧室也有吗？”渺渺好奇地问。

秦峰点头。

渺渺立即去卧室，看到桌上果真有桂花很高兴，再往瓶子看去，忍不住惊呼：“啤酒瓶？！”

秦峰出去，“有什么问题吗？”

渺渺转过身冲他跺脚，“问题大了！”

小哥几个不信，朝他身后看去，确定是啤酒瓶，跟渺渺住一起的傅凌云的脸色变得一言难尽。

顾无益不禁笑出声。

渺渺瞪一眼他，挤开他就往他卧室里钻——搬花瓶！

秦峰拦住：“你用啤酒瓶就行了。”

“我是你亲儿子吗？”

秦峰：“你二哥和三哥房里也是。”

傅青云赶忙回房。

一看果真是啤酒瓶，脸色也变得极为复杂。

顾无益怕被四个弟弟群殴，“不是还有几个吗？”

秦峰：“楼下条几柜子里还有好几个。可他们顶多用几天就不感兴趣了，拿出来回头收起来还得洗，不够麻烦的。”

哥四个无语了，所以这才是重点吗。

秦峰对上四个儿子的视线，很是不客气的点头。

“秦渺渺，你要是自己打理，里面的水也自己换，我这就去拿。”

秦渺渺合计一下，太麻烦，还是用啤酒瓶将就一下吧。

“懒死你算了。”秦峰朝他脑袋上揉一把就去书房。

少年下意识跟进书房。

发现他书房里连一支桂花都没有，十分意外。

秦峰听到声音回头，就看到少年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爸我也嫌麻烦。没事就写作业去吧。”秦峰冲他摆摆手。

少年撇撇嘴关上门，看到隔壁房间，犹豫一下，钻进去，“大哥，我今晚跟你睡。”

顾无益：“我明天开始上早自习。”

将将脱掉鞋的少年立即趿拉着鞋去对面。

顾无益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摇头把门关上。

翌日，闹钟叫醒顾无益，顾无益看到闹钟上的时间蒙了好一会儿方记起他得上早读。

担心吵醒弟弟们，顾无益穿衣服跟小偷进宅似的。

轻轻关上房门，看到秦峰的卧室门紧闭，犹豫一下，决定自个跟同学一起去。

到楼下，顾无益惊得揉眼睛。

秦峰从厨房出来，一手端着杯子，一手端着盘子，像是要吃饭。

顾无益越发觉得还没睡醒，“爸？”

“起了？”秦峰看到他眼角的眼屎，“快去洗脸刷牙吃点东西。”

顾无益呆呆的朝他走去，试探道：“您几点起的？”

秦峰：“五点。”注意到他的视线停在盘子上，“我把电饭锅拿来了。起床后洗洗手，把鸡蛋放锅里才去洗漱。等我洗好脸刷好牙，鸡蛋煮好了，放在电饭锅箅子上的馒头也热透了。”顿了顿，补一句，“没耽误什么时间。”

顾无益不相信。

秦峰笑道：“鸡蛋十分钟就足够了。而你从家到学校需要五分钟，留给你洗脸刷牙上厕所的时间只有五分钟。”

顾无益赶忙去卫生间。

六分钟后出来，喝了水就去拿书包。

秦峰推车子。

顾无益坐在后面，一边啃馒头一边吃鸡蛋。

等到校门口刚好吃完。

他的两个同学十分羡慕。

一个忍不住说：“你爸真好。我起的时候我爸还没醒。”

另一个跟着说：“我妈起了。确定秦工送咱们又回去睡了。”

顾无益心里美美的，面上还得说：“我也没吃多少。我爸说等会儿得跑步，吃多了难受。”

“一杯水也行啊。”俩人说出来齐摇头，真人比人气死人啊。

顾无益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

然而没高兴三秒钟，就被门卫吼进去。

秦峰把车子留给顾无益，从学校跑回去约等于早起锻炼了。

锻炼刚刚结束人的精神处于亢奋状态，恰好大院里的人还没起来，四周很安静，空气清新，反而比晚上夜深人静时工作效率高。

秦峰虽然懂内燃机车，而他主攻的却是电力机车，而且是最核心的车头。在这方面厂里人才有限，就需要能者多劳。

回来不足五年，秦峰遇到和攻克的难题得比他海外发达国家的同学多一倍。

工作虽然很枯燥，有时候也很烦躁，当他看到火车头顺利启动的那一刻却觉得一切付出都值得，心底也异常满足。

纵然很累，可再也没有过空虚寂寞，需要酒精麻痹。

精神状态也十分好。

上班的路上遇到冯麦苗的爱人赵会计，赵会计忍不住打量他，“听说我起来的时候你都跑一圈回来了，平时也不见你休长假，你都不累吗？”

秦峰：“睡得饱就不累。”

“就没有想歇歇的时候？”

秦峰想一下：“我不是有周末吗？”

“你周末也多是跟几个孩子在一块。经常晚上九点十点了书房的灯还亮着。这约等于没休息啊。”赵会计想想该怎么说，“你的精神，就是知识不会枯竭吗？”

秦峰奇怪：“怎么可能？人的脑袋越用越活。只有休息时间长了才会变得浑浑噩噩，身体懒惰了大脑才会变得迟钝。”

赵会计摇摇头：“我不信！”

秦峰笑道：“你稍微留意一下就知道那些年龄很大依然神采奕奕的人，不工作也会学别的。”

“比如？”赵会计很好奇，不工作了年龄又大了还能学什么。

秦峰：“学画画学书法。有些七八十岁的人的字好的跟书法家一样，通常是退休后才开始练。”

赵会计想想：“听你的意思哪天你退休了也会跟他们一样？”

秦峰算一下，“我今年三十岁，退休大概还得四十年吧。”

赵会计怀疑他听错了，“不是六十岁？”

“国家花大力气培养我，会让我六十岁退休？”秦峰不信。

赵会计想到他大学不收学费，补贴还多，后来出国还是公费，国家那么大，能研发制造电力机车的却没几家，而秦峰又是北车厂年轻一代领军人物，就算国家允许他退休，恐怕厂领导也不放人。

一时之间赵会计不知该羡慕他还是该同情他。

千言万语化成一个动作，拍拍他的肩膀，往财务室走去。

秦峰前往研发机车的办公大楼。

踏进大楼的那一刻，他像换了一个人。

要是渺渺他们看到了都不敢信，尤其他换上工作装，严谨的很像科研工作者。

其实秦峰也称得上是科研工作者，只是他这一行需要经常下车间，有时候还要出差，给人的感觉不是很神秘，导致连他大大娘钱氏那样大字不识一个的人也敢跟他叽叽歪歪，不把他当回事儿。

话说回来，赵会计先前怀疑秦峰不知疲倦，其实秦峰也知道。人家休息可能是睡觉，他休息只需要放空脑袋就行了。

回到村里，鸡鸣狗吠，很难思考工作上的事，他的脑袋自然就得到休息。下午自然能继续工作。

也不会出现头疼耳鸣恶心烦躁等问题。

同样晚上去接顾无益，路上的汽车极少，只有虫鸣鸟叫，又是秦峰休息的时候。

回到家中，借着明亮的灯光，顾无益仔细打量他，确定他爸状态不错，便由着他晚上接他。

这一接就接到放寒假，父子感情也比之前亲密许多。

以前顾无益自认为他是大哥，也不是真小孩，前世死的时候还比秦峰大几岁，以至于都不好意思跟秦峰说句软话。除非有需要的时候不得不装幼稚。

经过这半年，顾无益反而愈发像少年学生仔。

放假第一天早上，秦峰叫他起床，他就裹着被子装死。

渺渺掀开床尾的被子朝他脚上挠。

顾无益抬腿就踹。

渺渺吓得惊呼一声，连连后退，“大哥吃枪药了？”

“让他再睡会儿。”秦峰揪着他出去，不忘带上门。

傅青云听到下楼的声音，抬头看去不见老大，很是意外：“难得啊。”

秦峰：“初三不光辛苦，因为不敢松懈一直绷着神经，突然放假能不累吗。等中考结束他能睡三天三夜。”

傅青云没经历过中考，无法想象那种感觉，“那咱们先吃饭。”

秦峰去厨房拿筷子。

顾小二端着碗出来，“爸，村小放假了，爷爷不会又跟大山爷爷去收破烂吧？”

村小不放假秦老汉也没闲着，他周末下午去。

秦峰因此问过他爹，秦老汉给出的答案是有意思。秦峰怀疑不是赚钱有意思，而是可以见到很多各种各样的人，跟人侃大山有意思。

“爱收什么收什么。虽说古人云，人道七十古来稀。可咱们国家的医疗水平，活到七十生一场大病还能救回来的也不多。他快六十了，能跑能动的日子没几年了。”秦峰由着他爹也有这个原因。

顾小二想想村里一些老人过了六十就住拐杖，“那赶明儿麦子熟了，咱用收割机吧。”

秦峰：“不用告诉他们，回头我带着收割机下地。”

可惜不是联合收割机，还得一点点拉到打麦场。

渺渺忍不住说：“爷爷又得拿着大扫帚追着你打。”

“他追不上我。”秦峰拿起扫帚作势要打他，“像这样吗？”

少年吓得连连后退，急急道：“我好心提醒你！”

秦峰瞥他一眼就把扫帚放一旁，“吃了饭是不是得去河边练唢呐？”

准备大口吃饭的少年无力地趴在餐桌上，“寒冬腊月，我为什么要受这种苦啊。”

秦峰面无表情，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不要当人上人。”渺渺托着下巴，“我只想当一个平凡的人。”

傅青云忍不住问：“你可能连市一中都考不上。”

渺渺考虑一秒就说：“那我就去收破烂。”

傅青云噎的说不出话。

秦峰：“好好学回头给你买个西瓜。”

渺渺楞了一下，反应过来还不敢信，“啥瓜？”

“西瓜！”

渺渺看向几个哥哥。

哥几个想到大棚西瓜。

可就算过了年迈入九一年，也只是九十年代初。

城里人都不舍得吃反季节蔬菜的年代，种出西瓜又能卖给谁啊。

顾小二不禁用怀疑的目光看秦峰。

秦峰这次没糊弄他们。

这事还得从他送顾无益上早自习说起。

他大姑家在东南，去城里卖菜必须经过北车厂。有次赶早市正好迎面碰到秦峰跑步回来。他姑父就给秦峰好几种各种蔬菜，跟不要钱似的。

秦峰这人事不找到他跟前他懒得管。他大姑搞大棚不找他，他也没问过。突然得了人家这么多菜，尤其想到他们可能三点就起来摘了，秦峰就随口说一句，干嘛不卖给滨海的酒店。

他大姑父顺嘴感慨，人家哪能看上他们的蔬菜。

秦峰直言可以挑好的，挑没打农药的。再大的饭店也得考虑成本，本地买得到，他们不可能去外地。

大不了价格定高一点。

秦峰的姑想想是这个理。

没过几天就厚着脸皮去大饭店。

滨海大饭店还是国营的。国营领导接手饭店多年，第一次遇到上门推销蔬菜的很新奇，更好奇两个本分的农民怎么想到这招。

秦大姑就想到秦峰，自家大侄子厉害，看在他的面子上说不定人家给他们一个机会。于是就告诉饭店领导，听她留过洋的侄子说的。

饭店领导听大堂经理和厨师长提过秦峰，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拿下大饭店，秦大姑就去小酒店，直言滨海大饭店用她家的菜。

这事经不起查，人家认为她没必要撒谎，再一想大饭店用的菜肯定好，也跟秦大姑签了合同。

这事搞定，秦大姑总觉得撇开林家心里不是滋味，于是就抽个周末找秦峰。

那时离冬天还早，林家还有一个棚空着，秦峰就建议林家种西瓜，也供给大饭店，大的菜市场。

这事当然是秦大姑去说。

秦大姑到了林家也没隐瞒，直言不是秦峰她也想不起来。林家就托秦大姑捎话，赶明儿西瓜种出来第一个请他尝。

秦峰算算日子，西瓜应该差不多了，因为得赶在年底置办年货时上市。

“腊月二十三让你们吃到西瓜。”

渺渺伸出手，“拉钩！”

“我如果骗你呢？”秦峰逗他。

渺渺脱口而出：“爸是小狗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