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 蹲在北车厂门外的狗仔看到出来的人越来越少，眼看要没了，忍不住推开租来的出租车门朝大门口走去, 兜里还揣着一个小小的照相机。

“先生，找谁啊？”门卫问出口很别扭, 因为以前甭管男女都喊同志，像是喊革命战友, 如今厂领导规定，男的一律“先生”，女的一水“女士”, 这让喊了多年“同志”的门卫很不习惯。

人模狗样的狗仔操着港普笑着说：“我找秦峰秦工。”

“秦工？”门卫朝秦峰消失的方向看一下, 就打量他, “你是他什么人？”

狗仔警惕的很, 一看门卫面露怀疑, 到嘴边的“朋友”两个字不敢说出来，“我是楚方楚总的亲戚，她出差去了，让我来找秦工，怕我找不到，就告诉我到北车厂一问就知道了。”

门卫放松下来, 因他操着港普所以信以为真, “秦工刚走。”

“刚走？”狗仔震惊，他眼睛快瞪直了, 怎么都没看见。

门卫：“你是第一次来内地？”

狗仔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惜门卫是个健谈的，自顾自说：“肯定没见过秦工。刚刚出去的那几人长得最好个头最高的就是秦工。”

狗仔目瞪口呆。

刚才出来一群人, 看衣着打扮都不像车间工人, 身上干净的像极了坐办公室的知识分子, 其中一个人也就三十来岁，气质出众，相貌俊美，一群人还以他为中心，狗仔潜意识认为他是北车厂的少东家。

这其实也不怪狗仔。港城没国企，内地近几年又涌现出不少大型私人企业，他们虽然一下飞机就打听到北车厂所在地，可压根没想过它姓资还是姓社。

门卫笑了，“不敢信？秦工可是我们北车厂的门面。”

狗仔闭上嘴巴还是觉得夸张。

门卫很希望给楚方的亲戚留下个好印象，“我们厂其实也有比秦工长得好的，但只有一米七。也有比秦峰高的，但长相不行。各方面都行的，又没他学历高，留过洋，见多识广气质好。”

狗仔万分想拿出小本本记下来，也后悔没把录音机拿过来，“没想到他这么优秀。”

“那当然。别看滨海这么大，这几年也有出国留学的，可二十年来考上帝都大学且公费出去的，还是只有秦工一个。”

狗仔内心深处也瞧不起内地人，但他却不敢鄙视内地的重点大学，因老师父辈祖辈每每聊起帝都大学都露出崇拜的神色，“那那，难怪楚——楚方那么喜欢秦峰。”

门卫：“我们秦工也值得。像最近几年滨海开了迪厅咖啡厅什么的，厂里的年轻人一到周末就往市区跑，人秦工从不去，要么在家要么去楚总那儿。”

热爱狗血八卦的狗仔对此可不感兴趣，日子无聊的民众也不感兴趣，他们更喜欢看明星绯闻，豪门狗血，比如私生子私生女，养二奶，争家产等等。

秦峰还不是名人，只是傅青云的博士爸爸，这个报道一出，那——狗仔眼中一亮，可以从傅青云入手啊。

狗仔就让门卫跟他说说秦家的情况，因为他突然想到秦峰有几个孩子，他两手空空过去好像不合适，应该买点礼物登门，也不知道孩子们稀罕什么。

门卫见他这么客气，越发不客气，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包括秦渺渺小时候那段经历。

这一聊就多了，门卫索性让狗仔去他门卫室，喝完两杯茶，聊到工人来上班了，狗仔才起身告辞。

上了车就直接往西去。

门卫连忙提醒，“秦工家在东——”

车一溜烟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门卫后知后觉，猛一拍大腿，眼角余光看到秦峰过来，赶忙跑过去，“秦工，秦工，我好像闯祸了。”

秦峰好笑：“闯没闯祸你自个不知道？”

“真的，不开玩笑。你们中午刚下班那会儿来了一个人，说是楚总老家的亲戚，楚总出差不在滨海，让他来找你。我看他对你的事好奇，就，就多说了几句，可那小子他，他刚才不去找你，往西跑了。车上还有个同伴。亏得我之前还以为是出租车司机。”顿了顿，不安地问，“我，听——听说楚总跟她父母闹掰了，那俩人不会是她父母派过来的吧？”

秦峰微微摇头，“不是。金融危机席卷港城，港城大大小小的企业都有点自顾不暇，没空找楚方麻烦。我所料不差，应该是无孔不入的狗仔。”

“不是狗是人。”门卫下意识说。

秦峰噎了一下，失笑道：“港城人管八卦记者叫狗仔。”

“啊？”门卫不敢相信。

秦峰点头：“港城报刊跟咱们这边不一样，为了销量胡编乱造不怕被告还没底线。”

“那那怎么办？”门卫担心不已。

秦峰：“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门卫想想，“就是你家那些事，咱们都知道，也不能说？”

秦峰家的事可不少，“我大舅大姑？”

门卫摇头。

秦峰：“秦颖？”

“我说青云的时候提过几句，也说你早就跟她断往了，王根宝恶有恶报也蹲了。这也不行？”

二十多年后内地的记者跟如今的狗仔有一比，还没人专业。

秦峰不了解此时的狗仔，想想那些记者的尿性，“应该没问题。青云之前说过一点，狗仔应该不会再占用篇幅报道。除了这些还有吗？”

“你指哪方面？”

秦峰：“无益渺渺他们？”

门卫点头。

秦峰心中一凛。

随后一想除了他和楚方没人知道渺渺的事，不对，还有一人，楚方的司机，他和渺渺以及渺渺和楚方的亲子鉴定就是他去办的。

司机熟知狗仔的德行，而且家在滨海，据说因为金融危机他弟弟妹妹失业，也打算移居滨海，狗仔重金诱惑，他应该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除非不想在楚方公司混了。

“没事。”秦峰笑着安抚门卫，“青云越来越有名，以后来找你旁敲侧击的记者只多不少，这次就当，就当吃一堑长一智。”

门卫悬着的心落到实处。

随着秦峰进去，旁人进来，顺嘴问门卫跟秦工聊什么呢。门卫这次依然没让秦工失望，把刚才的事和盘托出。

北车厂的人虽多，相比别的大型企业几乎没糟心事，因为这是一个靠技术的企业。

有些企业是老总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在北车厂那是谁说你不行都不成，除非你真不行。所以涨工资发福利什么的，几乎没有乌眼鸡。

北车厂像一个大家庭，虽然也有龌龊，但都是关起门来自己的事自己解决，遇到外人那是一致对外。

又因为生活相对单调，日子没什么波澜，大家下班之余都无聊，没等到第二天这个时候，甭管厂里的还是家属院的人都知道因为傅青云火了，港城狗仔都跑过来采访。

傅青云是大伙儿看着长大的，虽然很聪明，像是有一肚子心眼，可孩子也可怜，被抛弃好几次，打小就知道卖冰棒补贴家用，所以得知他被狗仔追，都不约而同地同情他。又因傅青云出名了，他们与有荣焉，以至于后来又来了几拨记者啥也没采访到。

一些记者倒是在秦峰的堂兄弟那边弄到些边角料，可惜不敢发，因为秦峰的堂兄弟家犯了事，把罪犯家属的采访放上去，还是污蔑秦峰一家的，除非一个个都不想混了。

话说回来，狗仔从门卫这儿弄到的东西不适合做头条，就联系滨海本地和首都的报社，以专访形式刊登。

然而滨海报刊是国企，跑新闻的熟知城中大小事，自然也知道邵小美是秦峰的朋友，所以虽然眼馋但没敢买。

首都那边因为开学后傅青云就窝在学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想专访也访不到，面对一份写好的稿子，自然是毫不犹豫买下来。

传真过去，银行汇款，速度迅速，九月中旬这篇报道就出现在了首都最大的杂志上。

封面是傅青云的照片，导致销量非常好，等傅青云室友从校友那儿看到这篇报道，再想去报刊亭买的时候都没了。

室友只能别人借。

看到杂志上的内容，室友不敢信，晚上看到傅青云好拿给他看，直言记者编故事的能力真不错，应该去写。

傅青云从头到尾看一遍，就知道这篇报道不是来自他爸，也不像舅爷和姑奶奶爆的料，不然他们不可能不提他生父是个陈世美，他生母早死了。

狗仔没找上他们，傅青云放心下来就不想看了，杂志还给室友。

另一个室友问：“像他这么胡编乱造可以告吧？”

傅青云摇头。

拿着杂志的室友猛然转向他，不可置信，“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大概故事是真的，不过没编辑写的那么惨。”

准备洗头发的室友停下来，坐到他对面，“这个我也看了，以为胡乱报道就没当回事。听你这么说，你先被生父抛弃，后被生母丢弃也是真的？”

傅青云下意识想问，他们不知道吗。忽然想到在这边很难买到港城的杂志。

“真的。因为怕我和我弟赖上她，办好送养手续她就着急忙慌往外跑，撞到正常行驶的公交车上，公交车刹车不及又碰了一下，结果没送到医院就死了。”

三人瞠目结舌。

傅青云：“就搁派出所门口。”

三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一会儿，有人受不了这个安静的堪称压抑的氛围，“你生父呢？”

“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大概怕我们找到他，都没敢跟我们联系。”傅青云不由得想起前世，这时候依然在跑龙套，只不过比演尸体好一点，偶尔能有一两句台词。

那时候去找他生父，恐怕会被当成叫花子。今生说不定他先找上门。

室友好奇：“他不知道你养父是秦工，未来养母是楚总啊？”

傅青云摇摇头，“不屑关注我们。”停顿一下，“现在应该知道了。”

“那怎么办？”他室友替他担心。

傅青云笑道：“我爸说了，不怕他去，就怕他不出现。”

室友闻言羡慕他，“你养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