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酒肆已经打烊,灯火皆无,大门也已紧闭。适才赵新严拿人到知府衙门问话,唯独少了一醉酒肆的人,跑堂的伙计也不见踪影。他私下问过赵新严,赵新严说他到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酒肆的人,莲姬也不知所踪,他找遍酒肆上上下下,连柴房都没有放过。
弃之担心莲姬出事,于是又折返回来。
他穿过一片黑暗的酒肆前堂,径直来到后院。
那是莲姬和四名菩萨蛮日常起居之处,她很少离开酒肆,胭脂水粉都有商铺每月定期送上门。酒肆的采买也是一名波斯人,因为主家遭遇海难,他便被莲姬收留,免于卖身为奴。跑堂的伙计都是弃之捡来的,和小满一样,因为慈幼局容不得他们,他便把这些人安置在一醉酒肆。这些人当中,有宋人,有蕃人,也有半南蕃,大致有六个人。再加上后厨五人,一间酒肆要养活十五人。
后院莲姬的房中一盏青灯昏黄,她独坐于灯前,轻纱曼妙,腰肢纤细,仍是娇艳的装扮。
弃之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推门而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莲姬抬眸,对他的质问早有预料,“有人给钱。”
“沈五湖?”
“还会有别人吗?”莲姬倒是很坦然,“他知道我与你二人过往甚密,让我设下这个局,我同意了。”
弃之冷笑,“过往甚密?这就是你我多年交情的价码?为了微薄之利,你就把我卖了!”
莲姬面无愧色,“都是买卖人,既然有人出价,我为何不卖?你也往我这带了不少的人,之前的卢荣,你虽不曾让他占我们姐妹的便宜,可他每次借酒装疯时,你也从未阻止。小馨儿会出事,与你对卢荣的纵容脱不了干系。之后为你拌住顾衍,以致于顾衍几次三番派人到酒肆闹事,可你一心为杜大娘子的事情奔波,从不曾理会过。”
弃之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身影拉长,轻轻一声长叹,“所以这是你对我的回报?”
“你不是喜欢杜大娘子吗?我这是在成全你,顺便赚点辛苦钱。”莲姬艳丽如画的脸上,两行清泪划落,“这些年,我养活一醉这么多人不容易,你一次次往酒肆带人,一张张嘴都是要吃饭的。蕃坊的酒肆众多,菩萨奴也不在少数,我这一醉已是勉力支撑,往年你常住酒肆,来喝酒的人不算少数,到了冬日也能维持一段时日,可自从搬到沈家偏院后,你再也没来过,偶尔一次也是与杜大娘子同来。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可你眼里只有别人。”
弃之说:“我跟你说过,缺什么跟我说,每月我都让小满送月银来。而从一开始,我也说过,我给的只有这些。莲姬,若是你要为自己今日的行为开一个理由,所有的过错我来承担,你要对我做任何事,我都接受。可你不该牵连杜大娘子,这是你我之事,与旁人无关。原本见你酿酒不易,杜大娘子已去信姑苏,想让思凡楼派师傅过来,教你酿酒之法。她待你赤诚,而你却如此……”
“她把你抢走了,这算是赤诚以待?”莲姬泪已满面,如花的容颜因为嫉妒而变得狰狞,“我原以为可以守着你,守着一醉酒肆,过一辈子。可是,这城中满是你与杜且的传闻,我想我还是成全你吧,你觉得呢?”
弃之摇头,“我不会再来,你好自为之。”
走出酒肆,弃之没有感到轻松,反倒觉得胸口压着一股浊气,想吐却又吐不出来。他没有亏待过莲姬,可在她的声声质问中,他却无力辩驳。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杜且动了心,但却因为给杜且造成了不必要的困扰。今日之事,便是给他的提醒。
天还没亮,沈家门前挤满了人,以沈五湖为首,聚集了二十余名沈家族人,要求沈家的门房开门,他们要讨伐淫妇,肃清沈家门楣,替久未理事的沈老太爷清理门户。
但沈家的护院训练有素,闻风而动,在沈家门前筑起一道人墙,沈五湖就算人再多,也不再先动手。
杜且听闻此事,连眼皮都没抬。沈五湖昨夜被倒打一耙,肯定要择机卷土重来。但他来得如此迅速,杜且有些意外,但并不以为惧。
“让人说与翁翁听。”陈三出海,与沈老太爷中间传话的人,变成了春桃。
春桃匆匆去了一趟东院回来,“老太爷说,这件事你自行处置,不用知会他。但他说,他想见见伊本蕃长,让大娘子去请。”
伊本蕃长入冬后有些时日没来,陈三也不在,沈老太爷想找人说说话也是无可厚非。她当下便让杜平去请,前门不方便进门,便从后门。
“后门不是待客之道。”春桃小声嘀咕,“又不是见不得光,为何要任由他们这些欺负人。”
杜且想想也是,本是懒得理会,可堵在门口终究难看,传闻只会愈演愈烈,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帮助。这世间的女子太难,独力支撑一个家更难,与男子一样谋生,又要遭遇各种诟病。只要你抛头露面,只要你与男人过从甚密,都是不当之举。
杜且叫来阿莫,去请赵新严,城中的乱象由这位赵提辖来处理最为妥当。她若是让护院动手,无论伤人与否,沈五湖都要抓她的把柄。她是绝不会中沈五湖的奸计。
如此过了三日,整个泉州城都知道杜且与弃之在一醉酒肆的雅间行不轨之事。
第四日,也是腊月小年,罗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