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花了半年的时间,不动声色地将那个“预定接班人”调任去其他地方;
再过一年,他带着一手培育的整个团队出走,接受投资者的注资。
这三年,路世安偶尔去看于锦芒,也总觉得那小小坟墓中躺的人并不是她。
冥冥之中,他始终感觉于锦芒还没有死。
她只是同自己分手,然后继续她开心的人生。她只是不爱他了,只是不愿意再见到他。
乡下的坟墓,少有人日日清扫,长满了小野草,不高,细细碎碎的,稀稀疏疏开着一点点低矮的小花花。
路世安也不知该带些什么东西看她。
后来去打印了些小小的贴纸,是她考研时候的成绩和学校。
她的考研成绩非常优秀,学校也非常好。她说过,自己要前途锦绣,要光芒万丈。
她真的做到了,父母为她刻的碑,也是“于锦芒”。
爱女于锦芒。
以前开玩笑,她常说,以后死了也要将考研成绩和院校刻在坟墓上……路世安无法见到她父母,无法谈这件事,只能去打印些贴纸,贴在冰冷的碑上。扫一扫,跳出一行字。
「我考上了北京XX大学的研究生,牛逼吧」
贴纸持久性不够,隔段时间,雨打风吹,褪色了,路世安就重新再贴一张新的上去。
如今,能为她完成的心愿,也只剩这一个了。
路世安经常在吃饭或者外出时,瞧见东西,想,啊,小芒果喜欢吃这个。
如果她还在,一定会缠着他问可不可以点一个尝尝;
如果她还在,一定会开开心心地说这个真好吃;
如果她还在,一定会指着玻璃橱窗说好喜欢这件衣服……
但于锦芒死了。
路世安无法描述那时心里的感受,只能听到细细的风声,凉飕飕地贯穿胸膛,好像于锦芒在那空洞中叹了一口疼痛的气。
他只是麻木地想,然后机械地生活。
路世安也没有再谈过恋爱,有段时期,甚至吃住都在公司,就在简陋的、不到16平米的办公室里搭一个简易行军床,机器嗡嗡作响,热气扑面,他在噪音中想到于锦芒,想到炎热夏天他们分喝同一瓶冰可乐。
办公室越换越大,越来越干净,路世安的人生也越来越割裂。他的人生意义似乎只剩下工作,只剩下功成名就,好像如此就能证明他当初选择的正确性,好像如此就能……
好像。
也仅仅只是好像。
于锦芒过世后的第七年。
路世安收拾自己从前的东西。
他租下大厦的两层楼作为办公场所,也终于成功全款购置一套中意的房产。
三个卧室,有充足阳光,其中一个,委托设计师改成能放满整个墙的毛绒玩具收纳玻璃架。
搬家的那日晚上,路世安一人静静地在客厅中做了许久,挽起衣袖,开始整理一些东西。
一些跟随了他多年的日记本,还有图书,于锦芒和他一起买过的明信片……
搬日记本的时候,路世安被地毯绊了一下,不慎跌倒,日记本年岁已久,保存不当,纸页散了一地。
路世安弯腰,缓慢地一张又一张捡起。
他捡到当年还在地下室租住的那一页。
那天下了暴雨,于锦芒来看他,两个人一起聊天,撑着伞,在水漫流的道路上放小纸船……
这一天的日记是于锦芒写的。
「路世安和于锦芒」
「生生世世不分离」
好像一只手,撕开了眼前的厚厚防护壳。
路世安望了那张纸好久,喉咙中好似有千万斤生铁,沉沉坠坠往下。他紧紧攥着那张纸,痛苦地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汗水和眼泪疯狂落在地板上,他压抑着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发不出口的沉闷声音,他几乎要在这声音中窒息。
汹涌的泪将他淹没,他侧躺在地板上,难受地蜷缩起身体,身体不住发颤,发抖,头一下一下地撞着地板,双手只死死攥着那张于锦芒亲手写下的纸条,深深压住胸口。
忽而,路世安放声大笑,好似癫狂。
……
佛教中讲,自杀犯偷兰遮罪。
如坠阿鼻地狱。
路世安握住吹风机。
浴缸的水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