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是内侍们居住的小宫室,因着偏远狭隘,连个名字都没有。发现尸体的房间不足十平米,挨着墙根儿的地上排着连几个大通铺。白日当值的内侍很多,现下都不在屋里,如今床铺上大多只有草垫并一席薄被。
房间有一个小窗户,为保证通风,白日里一般是被支起的,如今为防止血腥气散出去,却被紧紧关着。屋内只燃着一盏油灯,幽微火光照亮不了多大的地方,映着地上的小内侍苍白无半分血气的脸色,和一摊殷红的血迹,着实有些骇人。
发现尸体的两个内侍身形相同,都很单薄瘦弱,也是伺候贵人养出的习惯,站的时候都不敢太直挺,上半身都佝偻着。两人看年纪都不过十三上下,根骨纤小,眼中稚气未脱。
不管宫里宫外,他们这个年岁样貌,都算不得成人。如今却要为着一个平日关系本就不紧密的伙伴,不得不装着胆子拿着大人们才敢做的主意。
后宫里人少事儿少,他们也只是忙完了手里的活计躲个懒,没想到却不小心闯入了第一案发现场。
从发现到现在,两个人盯着地上的尸首已经一刻钟,最初震惊慌乱,差点要扯着嗓子尖叫出声。惊惧到顶点时,两个中肤色较为黝黑的内侍反倒镇定下来,他相比同伴胆气更大一些,还知道第一时间放下窗户阻挡血腥气弥漫出去。
脸儿偏白的内侍则吓的直达哆嗦,一边揪着同伴的衣袖,一边小声抽噎的哭:“黑夫,咱们怎么办呢?被总管发现话,咱们是要被打死的吧。”
被唤作黑夫的内侍眼中闪过瑟缩,宫规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们每个奴婢的肩头,他只要想到那些刑罚,便如鞭子已经打在肉上,身体一阵阵的抽痛。
他用力咬着下唇,盯着地上的尸体又看了好一会儿,眼中的惊惧忽地变成坚定,坚定很快又变为孤注一掷。
他们得尽快把尸体处理了,宫中活着本来就不易,他们俩绝对不能让一个死人给连累了。
打定了主意,黑夫脑子转的更快,撸起袖子便要去拖动尸体,同时还不忘叮嘱同伴,“你去找在厨下当差的甲人要点草木灰,昨日里他刚借了我银钱,想来也不可能不帮忙。咱们先把血迹埋了。你回来的时候注意看看外头有没有人,若是没有,埋完咱们便把他藏在柴火垛里,等外头黑透了,再趁黑拉出去,扔到乱葬岗里去。”
他们这屋子是泥土地,清洗是来不及了,血说不定已经渗透到土里了。用刚烧完的草木灰盖住,还能顺便遮一遮味道。
比他白嫩些的内侍叫十三,平日里就很听他的,如今得了主意便如同有了主心骨,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压着哭声问道:“咱们怎么出宫去?”
宫里上夜之后各门都要上锁的,他们只是两个没门路的内侍,哪里能找到机会出宫去。
黑夫用力拖动着因没有人气儿而变得分外沉重的尸体,咬着用力时额角青筋爆出,还不忘一字一句安抚同伴,“我与偏门的一个朗将有些交情,平日里也没少孝敬他,一会儿再去打点他一些,只对他说今晚咱们替倒泔水的差就是。”说道最后,眼底已经有些阴狠。
宫里的日子跟刀山火海差不多,像他们这样身份卑微的,更不能没有一二人脉。所以平日里当差的时候,他便注意着活泛一点,只要平日能见得着的,无论哪处当差的他都想办法都笼络一些。给的好处虽不多,但交个人情也够了。
像他们这样贵人们从不看在眼里的牲口,只要不犯大错,再保住这些小交情,旁的不说,保命是绝对够的。
“能行吗?”十三还是不太放心。朗将们身份可比他们高的多,能信他们吗?
“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入夜再把他抬进泔水桶里,扔下他就回来,那地方埋了多少死人,没人会注意的。”黑夫费尽全力,累的呼哧带喘,却也不敢停下。
尸体已经凉透的,他得先拉到门后去,防止一会儿再有人进来一眼看到。
“咱们抬不动他吧”十三眼中闪过犹豫,“要不要再叫一个帮忙的?”
“不能!”黑夫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有他们二人还能守得住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重泄露的风险。
十三被瞪的缩了缩脖子,紧张了咽了咽口水之后忧心道,“可明日咱们怎么交差?”每日鸡鸣总管都是要点人的,即便这人已经死了,但他们一个房里住着的,总也绕不过他去啊。
黑夫放下尸体吁了口气,眼睛溜了一圈,狠着劲咬牙道:“明日一早咱们就去告发他私逃出宫。”
“这如何使得?”十三震惊的瞪了眼。
“告发还有可能逃脱惩罚,被总管查出来,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十三想到宫中连坐的规矩,那些严厉刑罚,眼底便情不自禁涌上惧怕,好半天才哆嗦着说:“那明日咱们一道儿,互为佐证。”
黑夫脸上终于带出笑意,“好。”
既然已经都想好了,十三行动的也快。小跑着出了门。
黑夫废了半天力气把死人拖到了墙角,又大概划拉了几脚土掩盖了一下快要干涸的血迹。都忙活完,他还去看了眼离得最近的柴房。
里面摆着各种干活的工具,垒到房顶的柴火垛也放了好几堆儿,别说藏一个人进去,就是再藏几个也放得下,并且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过了一刻钟,十三就着衣服捧着一大兜子土木灰喘着粗气回来了。把草木灰都散在刚才那摊血渍上后,他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道:“甲人说一事怼平一事,东西都给咱们,欠你的银钱他可不还了。”
黑夫放下袖子啐了一口:“腌臜货,惯会占便宜!”
不平归不平,他也早就有了甲人不会还钱的心理准备。这些草木灰也算是个好东西,平日里甲人靠着把东西偷卖给低位的女使,也攒了不少银钱。
他如今只可惜自己没得上厨下的差事,否则这些好处,早就进了自己口袋。
十三掸干净了衣角,又道:“我回来时留意了,外头没人。甲人说他得了消息,今日王上不大好,大夫们如今都聚在咸阳宫里,得力的都被叫去伺候了。”
黑夫对贵人们的事儿一贯不大上心,使了个眼神给十三示意他压低声音,不以为意道:“王上一贯有神灵护佑,用不上咱们操心。”
十三点了点头,跟着黑夫一道走向门后,他刚弯下腰,又忍不住好奇道:“但你说,是谁这么大仇,杀了火萤?”
火萤便是死掉的内侍的名字。
黑夫满心都是怎么帮两人逃过这一劫,如今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一愣,踌躇了半晌才轻声道:“大约,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了吧…”
宫里有刀的可有不少,那些朗将们之前也是常年刀头舔血的。无论是谁杀了火萤,他都不觉得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