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砺锋顿时就明白了,“······赵家的人?”
顾辞与他一对眼神,没有说话,彼此的心中却都已明晰了。如果郑治背后是皇族,顾燕两家反而不好过多插手,这事,就更加敏感了。
“那就只能让陛下自己做主了。”许久,燕砺锋笑着摇摇头。
“此事,怕是连她都做不了主。”顾辞将茶饮尽,敛了敛衣袖,“能牵连到西京,我亦是始料未及。这种场面陛下以前也没有经历过,肯定是处理不来的。关南县这边由你来善后,我明天一早就出发,不必来送了。”
燕砺锋点点头,“我明白,你放心回去,这里我来收尾。”
听罢,顾辞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对了,祝良夕会随我一起回去,陛下身边离不了她,就不在这里耽搁了。”
燕砺锋一怔,“若是离不了,那查案这些天,陛下身边是谁在伺候?”
顾辞顿了顿,还是说道,“是阿虔。”
“柯虔?”燕砺锋惊叫一声,“就他那个大老粗,你让他去伺候陛下?”
紧接着他又拼命压低声音,看着顾辞的目光又气又笑,“顾辞啊顾辞,你怎么想的?且不说柯虔是个男子根本就不合适,就说他那个习气,住处乱的像猪圈一样,你居然让他去伺候陛下?你可不要仗着陛下喜爱你就肆无忌惮,这也太过分了!”
“你胡说什么!”顾辞皱眉,“若不派阿虔去,怎么防着林焕?我前段时间让税课司增收边银税,没过一个月他就到陛下面前参了我一本,紧接着陛下便将我唤去问罪,这般还让我如何做事?”
“咳,人家也是先帝钦点的帝师,有教导陛下的责任,也无可厚非嘛!”燕砺锋嘴上这么说,眼里却充满了戏谑的光。
“帝师职责,在于教导陛下读史习经、明礼养心,不是让他插手政事的!”提起这个,顾辞心中也有些不快,“林焕若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本王便让他好好认一认,正好陛下已经成年,该学的也都学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撤了帝师一职了。”
燕砺锋本来是随口说笑,没想到还真惹得顾辞不愉快,便也讪讪不再说话了。顾辞和林焕向来看对方不顺眼,林焕嫌顾辞霸权不放,顾辞怪林焕多管闲事,两人不和朝臣皆知。只不过陛下心悦于顾辞,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偏袒一些,朝臣的眼睛看得明白,自然纷纷投摄政王门下,不屑于去林焕府上讨晦气。按说摄政王当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威风了,没想到顾辞依然计较,也太······小家子气了。
“行了行了,怎么还动气了?”半晌,燕砺锋干笑几声,打算顺一顺顾辞的毛,“帝师不过是虚职,你这摄政王可是实打实的实权,林焕难不成还能在政事上盖过你不成?有陛下向着你就放宽心吧,怎么大老远的还能为京城的事把自己气成这幅样子?”
顾辞神色渐渐又恢复成了波澜不惊,但这不代表着他信了燕砺锋的话,相反,燕砺锋的宽慰,却让他察觉到了另一桩隐隐的不安。
上一世赵宝琮自然是全心全意向着他的,可这一世就说不定了,甚至,兴许还真的会来个乾坤反转。就边银税一事,他以为自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利弊说明白以后,赵宝琮便会理解他的做法。没想到,赵宝琮最后也不是全盘接纳他的计划,她还是找了个折中的法子,顾及了林焕的谏言。
赵宝琮即使重来一世立志要当个好皇帝,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终究还是那个任性妄为的公主罢了。她感念林焕的救命之恩,便要事事偏向他几分,纵使无理,也要偏袒。这对于为君者,可是大忌。
于他顾家,更是不利。
“算了,我今晚就起身。”想了想,顾辞便果断道,“我这就让阿虔去准备,不跟你说了。”
“啊?”燕砺锋反应不及,“怎么突然这么着急?”
回应他的,只有顾辞消失在门外的背影了。
······
祝良夕将陈阿细安顿下,才稍稍放了心,在营中四处转了转。
其实她心中还是放不下陈阿细。她自然相信这个坚强的姑娘不会寻死觅活的,但她遭遇丧亲之痛,心中悲恸,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生计有着落不难,可是心中的郁结,又该如何解开呢?
正想着,背后便有人唤她,“祝女官!”
祝良夕回头,便看见柯虔在向她挥手,就应了一声,“柯侍卫。”
柯虔走过来,站定了,才说道,“王爷让我来说一声,我们今天晚上就启程回西京。”
“今晚?”祝良夕有些惊讶,“怎么突然这么着急了?不是说明天走吗?”
“王爷惦记朝中事务,又说陛下身边缺得力的人照料,便决定立刻动身。”柯虔解释,“祝女官是还有未做完的事吗?”
祝良夕耸耸肩,“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那个陈阿细,我本来打算今天晚上再跟她说说话的,这样一来,怕是没有时间了。”
“陈阿细······”柯虔在京中见过祝良夕的传信,来到关南县之后也粗略明白了案件的来龙去脉,对陈阿细亦有一些了解,“祝女官若是不放心陈阿细生活,我可以让陶衍在这里多留几个月,也可以帮衬一些。”
祝良夕怔了怔,似是没料到柯虔能与她想到一处去,随后又一笑,“算了,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还是要让她自己学会面对,多谢柯侍卫好意了。”
柯虔有些不好意思,“祝女官不必客气,直接叫我柯虔就好。”
“好,柯虔。”祝良夕一笑。
上一次见面,还是两人在太庙中的那一次交手。能在顾辞身边当侍卫的人,自然不会是简单角色,祝良夕也将柯虔视为不可小觑的对手,以为此人应该阴鸷又沉默。没想到······柯虔倒是比她想象地稍微阳光一点,还有些······腼腆?
话说回来,她离开西京也有段日子了,赵宝琮那边她一直都放心不下。正好柯虔是跟着顾辞从西京来的,她还能问一问赵宝琮的现状。
“陛下怎么样了?”祝良夕开口,“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是谁在伺候?”
柯虔很诚实,“是我。”
祝良夕愣了半晌,之后才惊叫一声,“你?”
“对,是我。”柯虔又点点头。
祝良夕一时失语。半天,她才吭哧出声音,“你······是怎么伺候陛下的?”
“也没什么,”柯虔回想了一下,“就是帮她倒倒水,传传膳,递递折子,每天在宫中清闲的很,倒是比照顾王爷轻松。”
那是她压根就不信任你,重要事情不会让你经手罢了,祝良夕腹诽道。这个馊主意一看就是顾辞想出来的,多半是想趁自己不在西京,往赵宝琮身边安插顾家的人。幸亏赵宝琮有些心眼,还知道防着柯虔,不然她重活一世也是白来了。
“那个······”沉默片刻,柯虔开口,“这次来关南县查案子,你和燕十七,相处的还好吗?”
“还可以,看不出燕公子在京中一幅纨绔做派,碰上正事,还挺靠得住的。”祝良夕点点头,回想燕砺锋这一路的作为,也不得不说这小子有点本事,“看来他之前是韬光养晦了,要不是这次来,都见不到他的真本事。”
说起这个,两人就不免想起在六条巷的地下广场那晚。那时两人匆匆一见,祝良夕便急着离开了,但事后仔细想想,柯虔与燕砺锋的关系,怕是也十分值得推敲。
祝良夕似笑非笑地看向柯虔,直言不讳,“燕砺锋的真面目,你怕是早就知道了吧?”
柯虔不擅长撒谎,一张口基本上就是实话。经过地下广场和关南县这两件事,祝良夕应该是对燕砺锋知根知底了,但没有顾辞的首肯,柯虔也不知道这事自己能不能说,一时犯了难,也久久没有回应。
祝良夕看出了他的为难,于是又换了个说法,“这样吧,那你告诉我,那个地下广场是不是燕砺锋自己建的?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柯虔心中天人交战,许久,摇了摇头。
祝良夕见状也明白了。那么大的工程,又想瞒着燕肃,就只有顾辞能做到了。正如赵宝琮猜测的一般,顾辞和燕砺锋早就有了联系,两人若不是早就有了合谋,也不至于最后联合逼宫。
“你别紧张,燕砺锋已经把他的经历都跟我说过了,我不过是好奇六条巷下面有那么大的一个广场,问问罢了。”祝良夕看出了柯虔的紧张,也不打算为难他,“那次多亏你解围,我还没来得及谢你。”
“没什么,”柯虔腼腆一笑,摆了摆手,“燕十七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练武,你别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就行了。”
“那我告诉陛下行吗?”祝良夕突然发问。
柯虔一愣,不说话了。他承认他把那天遇见祝良夕的事情告诉了顾辞,以顾辞的性子,先发制人,可能也早就把燕砺锋的事告诉了赵宝琮。可是······这件事从顾辞嘴里说出来,跟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是不一样的,就这样应承下来的话,好像······也有点对不起燕十七?
祝良夕看他这幅样子,没忍住笑出来,“别为难了,我逗你的。”
“啊?”柯虔没反应过来。
“你家王爷又岂会料不到我此行会看清燕砺锋的底细?怕是我们启程没多久,他就对陛下和盘托出了。”祝良夕心中发笑,面上还是和蔼,“放心吧,你家王爷比你想得长远的多,不会让你为难的。”
柯虔讪讪一笑,有些尴尬。祝良夕性子爽朗,看得又通透,自己的心思仿佛无处遁形,反倒让他过意不去了。
“走吧,今晚不就要出发吗?回去收拾收拾。”祝良夕一招呼,自己率先动身。
柯虔连忙跟上,往大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