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辇走到德晟门时，祝良夕快步上前，对赵宝琮说道，“陛下，瑞王和康王说身体不适，须得午前才能入宫，陈王说封地有旱情，无暇入京，递了请罪折子。”

赵宝琮眼中有不悦，却没有说话。半晌，她才道，“顾辞呢？”

“王爷说他会亲自护卫陛下车驾，出了德晟门就能看到了。”祝良夕回道。

“燕肃呢？”她又问。

“燕将军已经带着燕公子候在了紫极坛，会一直等到陛下回宫。燕家主掌京城守卫的几位小姐都亲自守在京城各个入口，这是燕将军递来的巡防图。”

说着，祝良夕将一本薄薄折子递给了赵宝琮。

“知道了，退下吧。”赵宝琮打开折子随意看了几眼，便合上了。

安涟能感觉到赵宝琮的心情不甚好，偏头看了她一眼。

“放心吧，朕还不至于为这些人生气。”赵宝琮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不来就不来，朕也不稀罕他们来。”

安涟明白赵宝琮这话说的是那几个亲王，慢慢道，“陛下的语气，并不是不稀罕。”

赵宝琮心头闷闷的，终究还是没忍住，“平日里顾燕两家对朕多有鄙夷，可朕大婚这日，顾辞身为顾家家主亲自护卫，燕肃身为燕家家主，又将近花甲高龄，还带着独子一等等一天，就连燕家的女儿们都在护卫西京安全，无论这两家平时如何骄矜，至少今天都给足了朕面子。反观那几个宗室亲王，平日里一口一个陛下英明陛下千秋，今天要么起不来床，要么干脆缺席，倒是傲气得很。”

安涟只是听着，没有说话。他知道，此间秘辛，不是他能评论的。

宗室对赵宝琮的不敬，不仅因为她是女子，更是因为，她是先帝的女儿。

先帝再往前，是仁宗皇帝，先帝的亲哥哥。仁宗皇帝几个儿子都先后夭折，直到临终前都没有嫡子，才将皇位传给了先帝。瑞王、康王亦是仁宗与先帝的兄弟，赵宝琮的叔叔，当年为了皇位没少下工夫，结果最终眼睁睁看着仁宗将皇位传给同辈的先帝，又岂能甘心？

自那时，宫中便有传闻，仁宗皇帝有一个妃嫔腹中已有了子嗣，生下来发现竟是个儿子。只是那个妃嫔难产而死，至于那个仁宗皇帝的遗腹子，也不知所踪。

宫中人说起这些，都会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遗腹子哪里去了？当然是被先帝处理了。难得到手的皇位，难道要交还给一个奶娃娃？

后来，先帝同样没有留下儿子，只有赵宝琮一个嫡公主。按照仁宗皇帝的规矩，既然当年是兄终弟及，那么先帝薨逝后，也应当将皇位传给兄弟，也就是瑞王康王才对。结果，先帝临终留下遗诏，将皇位传给了公主赵宝琮，这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且不说女子称帝闻所未闻，就说瑞王与康王好不容易熬死了仁宗与先帝，到头来皇位却落在了赵宝琮手里，这让他们如何能甘心？

若说顾家燕家只想让赵宝琮乖乖当个傀儡，那赵宝琮这两位叔叔，那是真的天天恨不得她立刻暴毙。

——安涟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位陛下活在世家与宗亲的夹缝中，也的确是不容易。

“臣无家人观礼，陛下亦无家人观礼。”安涟端坐，淡淡道，“彼此彼此。”

赵宝琮眉头一抽，斜眼看向安涟——他这个不敬君王的毛病，得想办法让他改一改了。

婚辇出了德晟门，很快行进到了西京城中。皇宫禁卫列守道路两侧，执戈披甲，威严肃穆，全力确保婚辇安全，而西京的百姓站在禁卫后面，个个伸长了脖子向婚辇里张望着，都想看看这百年一遇的女帝是什么模样。

赵宝琮目不斜视，神色淡淡，坦然接受着百姓的目光。

她之前的十九年，可以说从未出过宫，从未见过百姓。顾辞以前也曾建议她微服出去看一看，感受一下民间的烟火气，她只说宫中自在又安全，不必出宫。如今看来，百姓对她如此好奇，她又岂有避而不见之理？

至少顾辞这番话没有说错。她是西梁的皇帝，最起码，要知道西梁的百姓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婚辇在西京城中行进，直到天光渐渐大亮，清晨的凉气也渐渐散去。赵宝琮早上起的太早，难免有些犯瞌睡，只是帝仪庄重，她又勉强打起精神，不敢露出疲态。

“陛下，”突然，安涟小声道，“路右侧那家陈记酱鸭，看到了吗？”

赵宝琮猛的一激灵，精神了许多，“你说什么？”

安涟又说一遍，“路右侧前方那家陈记酱鸭，陛下若再看不到就错过了。”

赵宝琮眼睛向右侧一瞟，果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后看见一个小小的陈记酱鸭招牌，“看到了，怎么了？”

“没怎么，那家酱鸭很好吃。”安涟淡淡道。

赵宝琮目光一僵，“这大婚游城，庄严肃穆之际，你专门唤朕，就是为了说这个？”

安涟并不在意，“那陛下现在还困吗？”

赵宝琮被他这么一问，有些愣怔，发现自己的困意被他这么一打岔，还真的烟消云散了。她这才明白安涟是好意，“不困了，你有心了。”

“臣惶恐。”安涟话音浅浅淡淡，“陛下困倦，纵使强打精神也昏昏欲睡。若是能交谈几句，提起注意，自然就不困了。”

赵宝琮一笑，“你受咳疾所困，鲜少出家门，倒是连个酱鸭铺子都知道？”

“臣还知道，玄武大道尽头有一处李家香铺，里面的旧梨香清淡好闻，但茉莉蜜香有些刺鼻。”安涟继续道。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如静水流深，安抚人心。

“旧梨香……”赵宝琮喃喃，“听着耳熟。”

“不是前几日陛下专程送去景仁宫的吗？”安涟轻笑一声。

赵宝琮这才想起，这旧梨香正是林焕那日特意送进宫，又以她名义送去景仁宫的。随即她又有些尴尬——她方才那句话，可不是关心安涟用何种香的人能问出来的。

“陛下不过与臣见过寥寥数面，又岂能连臣惯用哪种香都记在心上。”安涟的语气云淡风轻，“若臣猜的不错，那旧梨香大概是林大人送去的吧。”

“是，”赵宝琮应道，“林焕说你初入宫匆忙，许多惯用的东西都没备下，特意送来的。”

“安家一夕沦落，难得朝中还有人能记挂着臣。”安涟话中有暖意，“若有机会，应当当面致谢。”

“你若谢了，反而让林焕过意不去。”赵宝琮道，“记得他这片心，便足够了。”

安涟笑了笑，不多时，又道，“此处路边有一个老妪支起的糯米糕摊子，往日都在，今日恐怕是城中戒严，不曾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