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巴桑的感受。
她心想,他好像条狗。
不不不,当然不是性格很狗。
而是遇见他时,几个凶神恶煞的寿仔把他围了起来。
他坐在台阶上,生得人高马大,长相看不清,寸头黑皮一副不好惹的模样。但抬着头,是一双笑唇笑眼,满眸迷茫无知地盯着他们说话。
特别像一只拉布拉多被茶杯犬派围着。
苏瑶当即笑了出来。
于是乎,她的司机就去调和了,这些茶杯犬立马吓得跑了。
拉布拉多就向她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他会看到当时的苏瑶,她自幼清丽,爸爸那时事业也如日中天。
钱与欲交合在一起,形成了独一无二的冷艳。
那时苏瑶在学校有很多人喜欢。
喜欢是有用处的。
她能交很多男朋友,能加入很多小团体,消息也灵通得很。所以,在巴桑多吉这个人在来校之前,她就知道是对方来自边疆的交换生。
开学第一天,很多人偷偷去看他,想知道他长得到底与沿海城市的人有什么不同。
苏瑶喜欢不同。
所以她远远地眺望窗户,仔仔细细地瞧了一眼,啧了一声。
云深市的夏日热得离不开空调。
苏瑶很快扭头,指示着司机要回去了。
但仿佛是下一秒做梦的事,那个少年在车子启动前跑了过来。
他俯下身,染上了一丝翠绿的眼睛盯着她,像开了多花。
这是很多年后都忘不掉的场景。
许许多多颜色的花朵也莫名其妙飘了进来。
车窗忽然关住了,苏瑶的手上多了一朵花。
那是用粗劣的卫生纸做的,摸起来质感很差,但形状像模像样。她扯开,然后冒出来了很多很多的纸巾,最后只有一个字——
【你会付出代价的。】
苏瑶吓醒了。
也不知是不是昨夜受惊,她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这些梦都光怪陆离的。
但她仍能记住其中一个,那就是第一次见到巴桑多吉的场景,因为是真实发生过的。
苏瑶记得他当时写了一个谢谢。
小苏瑶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眼,但她会怜惜一个哑巴。
她会借着家里的来的职位之便,教他读书写字,还介绍他去补课班。
久而久之,这个不太爱说话的腼腆小男生,也对她笑,也会在小纸条上给她讲故事。但等他开口后,小苏瑶才知道一件事:
在开学前夕,她曾当着巴桑的面嘲笑他的口音。
苏瑶闭眼。
这种事情她以前还常做。
但很多事她直到长大才意识到原来做错了。
可是犯下的错已经有烙印了。
长大成人后的苏瑶,要为小时候不懂事的小苏瑶买单。
因果报应是没有办法的事。
苏瑶精心化了一个妆才出门。
她刚出去时,天还是鱼肚白,冷风吹得像把刮刀。眯眼寻了好一会儿说好的地址,才避开了正在五体投地的人往楼上走。
很快,楼梯间有个穿了一身黑,带着墨镜,只露出来一个大红唇的女人。
她生得寡淡,这种寡淡指的不是五官,而是毛发太少的问题。平时称得上是秀色动人,一化起妆来,就是艳丽十足咄咄逼人。
“你应该先和我道歉,”苏瑶先发制人,“关于昨晚的事。”
那人微微一愣,“对不起。”
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苏瑶这才缓了戾气走过去。
她松了指,仰头露出涂得通红的嘴。
巴桑继续:“其实我也应该和你说的,因为昨天我也确实思虑不周,直接问人要了你的地址。但是,这已经是我能想到唯一和你正常聊天的方法了。”
“要不然,我估计到离开西藏的日子,都见不到你。”
苏瑶继续占居上位,“也就是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有错吗?”
巴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放下手,交叠放着,因为服务员端着水壶来了。
对于这些素不相符的外地人而言,他们能达成的共识就是,甜茶比酥油茶好喝。
杯子中迅速出现了甜甜的奶黄色液体。
苏瑶微抿了一口。
她快速扫了巴桑一眼,见他眉头紧蹙,便又把目光投到了户外。
楼上恰好能感受到清冷的凉风,上面窗外能望见远处的经幡,下面已经有信徒待着了。转经筒无声,安抚着所有人不停转动的脑细胞。
很好。
巴桑正在思考怎么回她。
那苏瑶会鼓励自己继续往这个方向说。
既然他有一个可以惩治她的理由,那她也借题发挥。抓住有利的一点胡搅蛮缠,看谁扯得过谁。反正苏瑶想着拖得几日是几日。
乖乖认错?
死都不可能。
巴桑沉了良久,坦然:“当然是错的,但我们今天说的不是这个——”
苏瑶打断:“你知不知道就昨天的事情我就可以报警。”
干脆两个人都进警局算了。
既然要算账,不如去里面算个清清楚楚。
“可以啊,”他愣了一秒,毫不慌张地摊开手,“但法律讲究一个平等原则,不能因为我们有过间隙就只怪我一个人。昨晚,告诉我地址的人也算是被告吧。”
苏瑶点头,“李教授那里我会去说。”
“但也不全是他的错,他喝晕了,以为你还在酒席上顶着头晕问你未婚夫你在哪。”
魏凯宁给她打了六个电话。
发了十多条微信。
苏瑶扶额。
但得知她现住址的方式不止这一个。
现在科技很发达,他们来藏并且保持不失联的方法便是在九点后,于一个群内打卡。可是昨晚,她小心谨慎地关掉了手机定位。
“你的未婚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巴桑说。
她暴言:“我就喜欢这样的。”
他气笑着点头。
“行,”巴桑丝毫不慌,“那你报警吧,大家一起被抓好了。”他讥笑:“苏大小姐的未婚夫进过看守所,媒体要是知道了——”
居然敢威胁她?
苏瑶的脾气一点也不好。
她被一催就真干了,反正在俄罗斯待久了也不怕见事。开屏拨号说事一口气的,脸被气得通红,心里想着大不了叫以前东北的同学来打群架。
一起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