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剪梅花一拨雪,碾不碎,半啄香泥半点香。
付今朝看着榻上依旧没有转醒的姑娘,叹了一口气。
“相幻香和药王谷谷主不是说了,只要剑气没有完全消散,就代表她并未死亡,现在她被心魔困住,她自己不想醒。谈殷潮拉过她手,用大手包裹着,轻声道:“这都下雪了,你别等孩子醒了,自己给冻坏了。”
“只要破了心魔就好...”付今朝喃喃的说着,看向窗外飘落的鹅毛大雪,目光渐深,"可如果破不了呢?"
付今朝把这些日子的事告诉沉睡的拂锦,不管她是否听的到,只求一丝对她解开心魔有帮助...
梦境之中,拂锦背影纤细,乌丝垂落,遮去了半张绝美倾城的容颜。她单手支着头,静静凝视着远处,嘴角勾勒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不知满足,这些记忆她重复看了一次又一次,付今朝的话她细想了一遍又一遍这些记忆……竟然都是属于她自己的,她还有一个名字卿锦。
她抬头望向窗外,天地之间仿佛就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忽然,她感觉到一阵刺痛从指尖传来。
"嘶......"她低呼一声,紧皱眉头。耳畔传来厮杀声、喊杀声、惨叫声,她的脑海中闪现出无数片段,拂锦看着周围混乱的场景,心中只觉不安。
耳边传来女娃哇的哭声,拂锦转头看去,一个男子抱着娃娃与她擦肩而过。那个孩子看起来三四岁,哭的撕心裂肺,挥舞着双手想抓住什么东西,却扑空了。
他们的动作很快,拂锦看不清他的脸,但却能够确定,“云哥...”拂锦的脑袋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她咬牙忍耐着,想伸手扶额,却怎么也抬不起胳膊。
眼前的场景变得模糊,她只觉得自己陷入黑暗,耳边只有孩童的哭泣声以及一阵阵厮杀声,她听不清周遭任何声音,脑中的画面也停滞在了这里。
拂锦慢慢闭上眼睛脑海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一股强烈的不安袭击她的神经末梢,她的脚下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抬都抬不起来。
拂锦的眼神一暗,拿起地上剑朝前方跑去。
“兄长!”拂锦拼命呼喊着,希望前方手拿长枪的男人能回头看她一眼。可是,他只有背影......
拂锦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身体快要虚脱时,她才停下来,双膝跪倒在地,双眸呆滞的望向前方的高墙。
高墙上的箭羽,她的视线里已经布满血迹,而她的周围也躺着许多被射穿心脏倒地的尸体,一具具的尸体,一具具的死状凄惨的尸体。
“难道你不想报仇吗?你的父母亲人,你那些相依为命的叔叔?你不想把这些杀害你父母亲人的凶手千刀万剐吗?!"
一道阴冷的声音传来,拂锦的瞳孔猛缩,看着眼前与她张的一般无二的脸庞时,“你是故意让我知道这些的?”
眼前的女子穿着红色的罗裙,一双美目中闪烁着嗜血的寒意,就如地狱的恶魔一般。
“不,这是你本就该知晓的。”那张与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上此刻正挂着讥讽和嘲笑。“这十八年我封闭在这个牢笼之中,日日夜夜的经历着你所看到的一切,每天都在受尽折磨和煎熬。"
"我恨这个牢笼,我想从这牢笼走出去,为什么只有你能活的无忧无虑,为什么只有你能够得到一切,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说罢,那张脸忽然变得狰狞可怖起来:"我要让它彻底消失!包括你!"
二人本为一体,招式也相同,数招分不出胜负,拂锦索性弃剑,赤手空拳的与另一个自己近身肉搏。
“这既然是我所要背负的,我自然不会逃避。亲人之仇我会报,也仅是如此。”拂锦儿淡漠地道,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就像一具失去了灵魂和感情的木偶。
“你不想要哪个位置吗!难道你要舍弃追随于你们的人吗?”卿锦反问,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
那样的目光,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她们两个明明是同一人,却为何如此相悖?
“那些人为了我们还是为了他们自己尚未可知,若是兄长非要...我会去登云郡找他问清楚。兄长有他的道,我亦有我的道。”拂锦儿的回答依旧淡漠。
被康商城的那位知道,对易云千闽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不忧世事唯忧道,不动心情只动情。我不仅仅是前朝遗孤也是易云山的拂锦,易云对我恩重如山,若应此牵连易云,我便是千古罪人,师姐师兄苏墨...他们与我来说早已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我不能只为自己而舍弃他们!”
耳畔传来轻灵的歌声,“你听,是师姐的声音。”说完后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又一幕的过往...
在这些记忆中,有欢乐、温馨。“我很庆幸师傅将我的记忆封闭,心定眼清明,方定前路大道,我知道自己要走什么样的道,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的语气坚毅。
血亲之仇会报,易云山她要守护!若一定要舍弃一边她做不到!
拂锦睁开眼睛时,眼眸清亮无比,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洗礼。“若非要做出个选择,那我两边都要!纵前路曲折,深渊险恶,我也甘之如饴!绝不退缩!”
“今日便斩杀你这心魔,定我心中大道!”拂锦衣袖,衣袂飘飘而起,手握宝剑,身形如电朝她刺去!那般狠厉绝决!
“你!”卿锦大惊,却不敢有丝毫的迟疑。手指轻弹,只见一缕白烟在她身侧缭绕,她脚尖点地,身形急转,避过袭击,然后一掌拍向她胸膛,将她震飞到数丈远外,"噗嗤"喷出一口血来,染红了地上。
卿锦捂着胸口,眼眸中满是愤怒与痛苦。"你的道...与我有何不同,我们明明是同一人...!
卿锦收剑回鞘,只听耳边歌声阵阵,另一个她如同烟雾般,消失在这天地间。
“我的道,不只为我自己..."从前或许是,但现在不是了。她喃喃念叨,忽然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那轮弯月已挂上了枝头,一缕银色光辉洒落在她脸上。
“你不懂,也不会懂。"她眼中闪动着坚定的光芒。
拂锦睁开眼睛,阳光刺的她微微眯了下眼,然后才缓慢地适应过来。
“小锦儿!"清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和欢快从耳畔传来,拂锦转头望去,就见眼前之人欣喜地看着她,一脸的笑意,眉眼间全是温柔。
“师姐。"拂锦刚要起身却被付今朝按住肩膀。
"不用这么急着起身,我扶着你坐好就行了。"付今朝伸出手扶着拂锦靠在枕头上。“你可知你这昏睡整整就是两个月。”
门外煎药的谈苏墨听到母亲的惊喜声,放下蒲扇就往里跑,心中却又想些什么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站在那儿,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纠结得很。
拂锦听到门外有动静,自然猜到是谈苏墨,“怎么不进来,站在外面干什么。”
付今朝朝她使了个眼色,拂锦心中了然,谈苏墨这是自己在跟自己较劲呢。
谈苏墨听着里面传来得声音,踌躇了一会儿,便抬脚走了进去,站在付今朝身后得双手扯着腰间的煎药布条,弱弱喊道,“小师叔,你醒了...”
“苏墨,你过来些,都听不到你说话了。”拂锦虚弱的喊着。只觉得的这嗓间嘶哑,苦的令人发呕,看来相师姐没少给她灌药。
谈苏墨上前了一步,那就跟没动没什么区别,付今朝一把将他扯了过来,谈苏墨蹲在付今朝脚旁,头依旧狠狠低着。
“苏墨,你不必自责。”拂锦宽慰着他。
谈苏墨头抵着付今朝的膝盖,“要是我不自作主张救那个归皓,我们就不会牵扯到这些事中。要不是我武功不够好,就不会让你在那么危机的情况下...我要是再强一点你就不会受伤。”
谈苏墨小时候只要每次有心事,总会蹲在付今朝脚旁,趴在她的腿上哭。
拂锦回忆着之前,躺的太久脑子都迟钝了许多,“救归皓的不止你一人,我也出手了,怎么算是你的问题呢?我问你,你救我有理由吗?
“没有。”谈苏墨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道。
拂锦歪着头对他说,“对啊,我救你也是如此。按照你那么说,武功再高一些,那可真要叫别人嫉妒死。按理说这是关于我的事,是我将你牵扯进来的。”
“不是不是!”谈苏墨急了,怎么越扯越远了。
付今朝看着揽责的俩人哭笑不得,随即一锤定音,“你们俩都做的足够好了!”
拂锦低头笑着,“师姐,我想听你唱歌了。”
从小师姐便唱着歌哄他们入睡,梦里她没听完,现在想念的很。
“好,唱给你们听。”付今朝轻声吟唱起来,“
呀铁打,正月正
我要去,放花灯
花灯影塘,月月倒浆
夜空飞鸢,安澜如愿
...
谈殷潮瞧见门外没有苏墨的身影,他可是日日在这煎药,挡着那些天阙府的人,还有那位小侯爷,将那些人急得不行。
他将那快噗出来的药倒进一旁的碗里,吹了吹。屋里的歌声传来,像是在一曲绚丽的春曲中,吹来一阵熏风,吹得人软绵绵的,伴随着一股苦涩的味道,直冲鼻尖,眼眶一热。
谈殷潮听了那首歌,又看了看那碗药,似乎有些出神,眉宇间带着一丝悠远,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谈苏墨出世那年,他出门在外,就住在了一间会馆里,大雪封山,他坐他坐在床上,对着油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了自己的妻子。
让酒楼里的人给他准备了一碗肉汤,吃了一口,觉得有些热,又喝了几杯酒,这才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
白茫茫的一天,看得人眼花缭乱,闷得慌,雪花随风飘荡,冷得人瑟瑟发抖。
等他回来时妻子却突然得了一场大病,容颜憔悴,骨瘦如柴,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认得他。易云药痴和空墨奉都在闭关。
拂锦还没他腿高,就抱着饿得哇哇大哭的小苏墨,边唱着摇篮曲哄着他,她的声音很小,若不是他在这,真听不到那声音。
苏墨一边哭,哭到睡着,睡醒了拂锦就哄。
"师姐会好的吧?拂锦睁着红红的眼睛问着他。
谈殷潮摸了摸她的头,眼里全是心疼笑着说,“会好的。”轻轻拍着她,等着她睡下。
外面的雪停了,风也停了,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颗小雪花。
谈殷潮拿出腰间的笛子随着妻子的歌声吹奏起来。
谈苏墨趴在付今朝的腿上,把头扭向一边,不让她们瞧见眼泪,心里狂喊着,”我这么大还哭鼻子,真是太丢脸了,可是实在忍不住。”想着抹掉眼泪。
付今朝能不知道谈苏墨是个什么性子,在外凶狠小霸王,跟谁都能过两招,然后就跑回家里偷偷哭。要是白天不哭,晚上就躲在没人的地方哭到深夜。
还有他趴在腿上每次都会忘记擦另一边的眼泪,不是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哭起来就要换一条裙子。
付今朝看着谈苏墨趴在自己腿上哭,揉了揉他的头。
谈苏墨揉了揉眼睛,可是眼泪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今天谁也管不住我的眼睛,我非哭不可。”说着便啜泣起来。
”哭一哭,之后还要坚强的站起来。”很普通的一句话,却是天地间所有的真情,所有的言语,所有的激动。
就像是在这那天黄昏的雨中,忽然有一双怜悯的手伸了过来,那是一双苍白的手,承受着生活的折磨,却没有改变她的柔弱和坚强。
拂锦将头窝在付今朝身上,
花灯影塘,月月倒浆
夜空飞鸢,安澜如愿
...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湿透了,或是一种宣泄...
这一切都是她所珍视的,哪怕只是一丝,一毫,都是无比珍贵的。
这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情感,又怎会轻易割舍。为了她所爱的一切,也是为了她自己。
千里灯如昼,城头万户同。
年光随雨散,灯影逐风斜。
露湿珠帘影,香残麝炷宫。
天街明月夜,谁见舞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