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出千仞不知远,流尽海澜渐醒魂。冬天小河失去树木遮掩愈发寂寞幽静,河水像个纯净的乡下姑娘沉默着路过城市的悲欢离合再毫不留恋转身离去,遥望整条河渠更像城市小姑娘在周遭时髦华丽点缀装扮下恬静睡去。泛着粼粼光影的小河对面有家时髦健身馆掩映在树林中,据说是荷兰人新开的,用玻璃管扭曲成连笔外文,夜晚定时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直到深夜,非常吸引时髦青年人的眼光,门口偶尔出来几个欧美壮汉不停展示肌肉拉拢路人,沈顺禥想进去看看里面能使中国人强壮的器械,可是从外面只能瞧见垒高的砖墙服务台后坐着个欧洲小姐不停搔首弄姿。他望着河对岸出神,郑小算坐在他身边漫不经心,抚摸着椅背道:“对面是阿姆斯特丹健身会馆,顺禥哥为什么盯着出神那么久,难道想健身?”沈顺禥收回神智下意识道:“俺不要健身,不能去丢脸。”郑小算笑容满面继续介绍道:“俺认识里面经理,以前就在俺陆家木器行学徒,可惜没出徒被陆师傅撵走,也是他机灵,给荷兰人擦皮鞋时候多问候几句,与荷兰人成为朋友,后来替人家做事。俺能找他免费给你办一张会员Card,像顺禥哥如此瘦弱,很多成熟女子是不喜欢的,他们喜欢强壮的,能保护她们不被暴徒流氓袭击骚扰。”
提起他瘦弱的身体沈顺禥瞬间羞红脸,摇摇头道:“不必麻烦,俺是不会去那里面锻炼,哪里是健身强国,显然是要赚中国人的钱看中国人的□□,俺还是要脸面,此刻在想钱师兄的事。”郑小算把头歪向他不解问道:“关于钱师兄什么事呢?能告诉俺么?”沈顺禥很内疚的样子,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要保密不准说出去,俺不想惹起不必要麻烦。”郑小算伸出小指给他调皮眨着眼道:“那俺俩勾手指吧,俺保证不透露半个字。”沈顺禥伸出小手指,他弯曲的手指是如此冰冷,微微寒风里俩人勾起手指,沈顺禥想起钱震忠突然皱着眉头道:“钱师兄有很多优点俺是知道的,但是他有些缺点是很讨人厌恶,比如说他在宿舍里乱亲乱搂师弟,已经到没脸没皮不知羞耻地步,强迫别人洗他的脏衣裤,让师弟帮忙做很多累脏事,对师傅说话也很不客气,总让俺们这些师弟觉得他高高在上,不好相处,总之就是不好。”郑小算还是不解道:“他对你怎么样?有没有搂抱你?”沈顺禥猛地站起来道:“不想说,他跟俺完全是没有关系,俺们毫无丝毫瓜葛,俺只是觉得做师兄的要爱护师弟,可他却对俺的话批驳的毫不客气。”郑小算认真点点头,像个大人般道:“是哦,所有的事情都让师弟帮忙确实不好,那他还没有长大嘛,若是像沈哥哥说的那样,对人乱发脾气耍赖皮,那种人确实讨厌,俺站在你这端,俺叔叔也很讨厌他的自大,但是他现在时时刻刻在讨好陆福贵。”沈顺禥明白他替陆师傅掏耳朵按摩,卖力讨好陆小姐,想要得到的势在必得。他无可奈何冲着她微笑,摇着头重新坐在长椅上,无助地望着河水再次沉默起来。
他不说话,她也不想说话,稍顷她用单只肩膀靠着沈顺禥的肩膀,反正俩人误打误撞的亲吻过,她心里想告诉他很多少女孩的秘密,只要俩人身体紧密接触,之前那些事都无关紧要,此刻他静静在她身边,那就足够,朦胧恋爱的感觉比爱情要轻柔,比感情要甜蜜,像天津货郎摊上摆着的一锡罐热热的糖稀,外面冷,里头是热的,糖稀本来是无形的,但她能随着心意拉出各种形状的蛛丝,那种甜丝丝的感觉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似乎拥有他此刻,那种美妙感受一辈子都铭刻。郑小算带着甜蜜睡着,下午的阳光很温暖,她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醒来时沈顺禥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她的头还是轻轻的靠在他肩膀上,透过那件有质感的粗布褂子,她依稀能闻见他身体男性荷尔蒙的味道,伴随着彼此简单心跳,她的脸颊顿时绯红起来,少女一觉醒来又成熟不少,但对于他俩的明天,不再觉得有期待,此刻心情虽好,却更加对未来惴惴不安。
沈顺禥从内心不想让人看见俩人没羞没臊依偎在一起,他从内心只是把她当作小妹妹,他表现出来好像有好多事要细想,想想现在想想将来,想那些抓不住,都不能确定的事,任何蛛丝马迹可能都不能轻易放过,他要确保在陆家木器行学徒中优越位置,他深刻爱上这座城市的味道甚于身侧少女体香味道。他看着不多匆匆而过的路人,观察到很多衣着都是新式旗装或西式裙,更多时令男人穿着西装而不是一袭长衫,沈顺禥觉得过早穿西装暴露他愚蠢的想法,不利于在陆家学徒,便急切想穿对襟或者长衫,显得更稳重,不再像小孩子,尤其是不要像农村来的傻孩子。沈顺禥内心是想赶走钱震忠的,他全身散发的那种山西陈醋味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但他很快意识到,若是公然与他为敌,那么很多人将借助他的力量,到时不是他离开就是钱震中离开,就目前情况来看,沈顺禥输的几率更大,因为钱震中是托宫里太监关系进来的,虽然陆福贵亲自关心过他,大老板其实是不在乎普通小徒弟生死的。沈顺禥决定按兵不动,恍恍惚惚踌躇,快睡着的时候,郑小算彻底被风清醒,她伸出只手慢慢游走,最后轻轻按在沈顺禥温暖手中,他半梦半醒想挣扎,但是没有,郑小算已经强吻过他的嘴唇,他默认似的闭上眼睛装睡,一丝少女的清香从脸颊上一再拂过,潮湿而又冷冷的反复吻在他清洗很干净的左右脸颊。郑小算那只手始终抚摸着他的手,从相叠到十指相扣,俩人就这样毫不单纯整个下午都坐着。
他把郑小算送到住处回来,钱震中不在宿舍里,听说陆壁铃叫他过去陪着看戏,沈顺禥一屁股坐在炕上开始脱衣服裤子,浑身燥热刺挠恨不能脱掉所有衣裤,他的黑色衣裤都是纯棉布做的,捂得不透气。之后沈顺禥换件大裤衩去后院洗澡,正好遇见钱震中,他满面春风连说今天赚到好事,陆小姐让管家请他们去看一场好戏,可惜当时沈顺禥不在要是在肯定一同前去。沈顺禥冲着钱震中难得客气的露出洁白整齐地牙齿笑起来,然后到井边打来几桶冷水,小兔端来好几木盆热水,倒在他洗澡的大木桶内,他穿着大裤衩泡澡,稍待片刻冀延中嬉闹着过来要与和他同浴,师兄弟撩着水围着木桶打闹起来,沈顺禥觉得没洗过瘾,背后很瘙痒,小兔因为有事去了,此刻没人帮他抓痒,遂闭上双眼同意,倏然睁开眼看见冀师弟挑逗眼神和一只手缓慢扯掉他的大裤衩,青天白日之下虽然是玩笑但足以让他慌张,沈顺禥尴尬地捂住□□从里面爬出来,让给扯他裤衩的冀师弟泡澡。五分钟的澡竟然让他满脸尴尬,他清楚冀师弟是钱震中的男人,他不敢轻易得罪。
钱震中并未走远,悄然站在月亮门外树影里远远看着俩人,本想捉个奸告诉陆师傅,好好地告沈顺禥的刁状再撵走他,他在戏散场时候敏锐地从陆小姐眼神里觉察出那么点失落,如果这种失落是针对沈顺禥,那么那场精彩戏剧注定是为皮肤黑农村孩子“量身定制”,其他人都是陪客,都会随着岁月慢慢无足轻重。他安排冀师弟“挑逗”沈顺禥,小白脸冀延中师弟将计就计,没想到沈顺禥未曾轻易上当,虽未能明言不是那么好对付。不等沈顺禥换好衣服从月亮门出来,钱震忠先悻悻的转身走掉去浆水镇,只剩下冀延中在澡桶里拍打着前胸的唱着京戏,怨叹沈顺禥不懂“享乐”,恐他得罪其他人。
陆壁铃是那种活的很优雅的女生,手指脚趾指甲剪得整齐,她不喜欢邋遢,喜欢衣着整洁的坐在壁炉前软脚凳上,或窝在柔软沙发里,双脚朝向壁炉,接受着法式壁炉的热量辐射,手中捧着一两本潮流爱情小说,每个月她都命令男仆人去北平最大的书店去取书,多半都是关于爱情,经历过几茬男人,她开始不相信爱情,可是她仍然抱着不抛弃爱情的态度。她看书中男女从开始两情相悦,为爱情可以抛弃一切,最终得成正果的故事开始变得呲之以鼻,但是她捧着书喃喃自语思量,最后都忍不住相信。她放下书闭上眼睛,她腻歪这种大雪天,她想把那个叫沈顺禥小伙子叫来,在壁炉旁听她朗读爱情小说,而不是独自孤单在台灯陪伴下嘟嘟囔囔的一行行的读下去。如果沈顺禥能在身侧,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按摩她的美腿,从膝盖处一寸一寸向后移动,随着脉动,直至淹没在疯狂欲望里,最终两情相悦,陆壁铃产生这种期待愿望已经很久很多遍。
陆壁铃想着想着欲罢不能,觉得欲望快要把她撑爆,她已经不能再忍受这种思念,便到客厅打电话给四大交际花之一的朋友萧离珠,萧离珠是上海人,说着一口吴侬软语,会唱几句越曲。萧离珠接到陆壁铃的电话,很快一路小跑驾车来陆府所在的建国大道,她穿件黑色亮片旗袍,头发很短,一层层烫成波浪,最右边耳朵上侧头发上夹着一只金色赛璐珞发卡,耳垂下悬挂着两只捶肩孔雀尾大耳环,显得高贵典雅,她脸蛋和皮肤保养的很精致,身材恰到好处,手臂挎着一只黑色鳄鱼皮小皮包,到沈府门外燃起一只细长女士烟,按完门铃靠在车门上抽起来,抽完扔掉烟蒂窝在车座内拿着镜子补妆。女仆带着歉意奔跑着前来开门,陆壁铃居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冲她快乐地摇着手,萧离珠再次从车内下来“砰”一下锁上门,踩着高跟鞋,拎着小皮包像只优雅猎豹摩登地走进来。
管家替萧离珠把车开进院内,她先绕到后院内问候陆福贵陆老爷。她道:“陆伯伯好,好几天没看到你,老想侬的,侬勿要多劳累。”依旧是千篇一律无营养的客套话。陆福贵很客气地让她坐在躺椅上等侄女陆壁铃从楼上下来,他拄着拐杖说他喜欢喷泉旁边湿润的空气,坐在这里看着院子里温室的花草心情更好。萧离珠从包内再度掏出圆镜,撩拨着耳后短发,漫不经心应付剩下话题,她其实很讨厌陆伯伯讲老辈经验,一番话语说的她浑身软绵绵憋屈难受,恐怕多听几句都要老掉死掉。陆福贵看见她对他说的话漫不经心,却也不在意自顾自笑着。
随即陆壁铃跑下来迎接她上楼,萧离珠爽朗笑着收起化妆包,冲着陆伯伯鞠躬又是寒暄客套几句,俩人像姐妹挽着手说着话顺着大理石台阶走上去。萧离珠陪着陆壁铃玩会儿牌,陆壁铃却决定不说出那件事来。她心事越重手就越抖,出牌速度也就越慢,萧离珠不断催促她快出牌,她犹豫着忽然想起萧离珠哥哥萧鼎新在保定百花东路正在筹建一栋二层中国特色小楼,此事正是栽培沈顺禥学习的好时机,她决定装作无意说起此事,陆壁铃没说她喜欢沈顺禥,只是说沈顺禥是他叔叔徒弟里最有前途的,她想给他多点机会磨练,若是能让他去帮工就是帮她的忙,而且跟着最渊博师傅实地操练是进入此行最快的捷径,萧离珠那是多么机敏的人,瞧见陆壁铃羞赧脸色,马上猜到是什么事,即刻爽快应下来。
她撂下牌当即从陆府木器行里领出神采飞扬俩徒弟沈顺禥和颇有建筑天赋的管中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俩弟子愉快地坐上萧离珠的汽车,车辆沿着宽阔柏油大道开到百花东路缓缓停下。此地是富人别墅区,晚上都有警卫看门,在路口有两个脸色凝重的巡警谨慎地盘查着路过的人,确保着进出这一带车辆安全,沈顺禥俩人在停下接受检查的汽车内向着车窗外望去,这一片豪宅区每一独栋小楼都各有特色,俄国式、德国式、法国式、比利时式,各式各种别墅里飘出母亲和孩童们欢声笑语,萧鼎新建造的小楼在一栋日式独栋别墅旁,那栋日式建筑三层楼阁,飞檐斗拱,属于日本某特务组织,萧鼎新负责监督的这幢小楼属于中式建筑,刚打好地基,地基上插满各式木板桩和标志界限的绳索。他俩踏着雨后松软的泥土,跟在萧离珠后面贪婪地看着隔壁东洋庭院里露出的精致枯山水,觉得无比震惊,他俩完全沉浸在日式建筑线条清晰明快的异域风情美感里,以至于好几次对于萧离珠耐心的问话都没听清楚。参与建筑的木工师傅都是有几十年的临场施工经验,跟班徒弟当中就数他俩年纪最小,其中数沈顺禥最没任何经验,每天他心中满怀愧疚,大半年干得全是些跑腿的杂活,好在他肯听话,年轻稳重机灵可靠,面庞又俊朗,师傅们都喜欢他,因此从未过分的叱责过他。萧离珠对下人总是冷冰冰的,其实她是不确定该用何种态度对待不同的人,她不止一次悄悄来到施工场地打量陆壁铃看上的沈顺禥,觉得他只是一个略微好看些的毛头小伙子,空有一身好皮囊可惜什么都不会做,从师傅口中表达的意思也是大同小异觉得他没什么特别用处,她琢磨好姐妹陆壁铃为他向俺求情继续收留他,事情就并不简单,这让她开始加倍关心沈顺禥的一举一动。
小楼墙体起来之后,萧离珠重新安排好俩人居住房间,耐心问俩人满不满意,再打开随身手提袋,从中掏出些时髦零食,诸如可可棒,巧克力豆,她带着甜美微笑递过去,沈顺禥和另一个弟子管中安立即千恩万谢接在手里,不一会儿塞到嘴里,零食外皮酥脆,带着花生屑甜丝丝香气,沈顺禥心情顿时好起来,内心突然感激起萧离珠热情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