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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家人对段临舟嫁入安南侯府早有微词。
当初他的决定一出,段家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来了段府,甚至有已经是耄耋之年,不理世事的几位族中长老,一不是对此不满。并非是中庸嫁不得天乾,而是段家族长不能嫁为人妻。
段老爷子临终前力排众议,越过段临誉,将整个段家交给了段临舟,段临舟便是现任段家族长。
一旦段临舟嫁入安南侯府,又将段家置于何地?当时曾有人想让段临舟卸任,将段家交予段家旁的子弟,可段临舟没有松口,段家能有今日的地位,全仰赖段临舟。他不愿意,没有人能撼动他在段家的地位,段临舟一贯强硬,软硬兼施之下,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可即便如此,族中仍有许多人法接受段临舟嫁给穆裴轩。尽管穆裴轩是天潢贵胄,郡王之尊。
段家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段临舟就这么嫁入穆家,仿佛整个段家都成了他段临舟的所有物,嫁妆,成了安南侯府的附庸。段临舟身子已经不行了,一旦他身死,安南侯府若是有意占据段家的财富,他们一介平民,怎能和官斗?
他们只能从段临舟入手,可段临舟深居简出,后来又跟着去了丰州,此次段老爷子的忌日,是他们难得的机会。
如果有意外,就是他们没有想到穆裴轩竟然也来了,只是箭已在弦,机不可失。
段临誉此言一出,在场的段氏族人神情微动,都露出了几分赞同。
穆裴轩那双眼睛冷冷地看着段临誉,闻言嗤笑一声,说:“段氏……段氏,没有段临舟,段氏算什么段氏,只不过是瑞州城中一个小小的香料商罢了。”
段临誉霍然抬起眼睛,盯着穆裴轩,说:“郡王,这是段家家事,纵然你是郡王,也权过问段家家事。”
段临舟笑了,道:“郡王是我夫婿,如何过问不得段家事?”
六叔祖听着这露骨而直白的话,皱了皱眉,道:“不,临舟对段氏有大功,可没有段家,又怎能有他?饮水思源,临舟来日生意做得再了不得,段家那也是整个段家的,而不是他一个人的段家。”
他看着穆裴轩,说:“既然今日郡王是以段家婿的身份来的,那恕老朽冒犯,临舟已经嫁入了安南王府……便是穆家人,自然做不得段家家主。”
这话说得委实凉薄情,段葳蕤再听不下去,开口道:“六叔祖,我三哥姓段,自然永远都是段家人,更不要说如今段家的每一个铜板,都是我三哥辛辛苦苦挣来的,他为了段家呕心沥血,如果我三哥都做不得段家家主,还有谁做得?”
六叔祖见说话的不过是一个庶出的坤泽,登时就恼了,斥道:“这儿哪有你一个坤泽说话的份?”
段葳蕤正欲反驳,就听段临舟说:“葳蕤,过来。”
段葳蕤看了段临舟一眼,拉了拉身旁的段临安,段临安此时才回过神,迟疑了片刻,也一道走了过去。
陵园内泾渭分明,山顶的风大,秋风吹拂,隐隐似有几分寒意。段临舟轻轻笑了一下,波澜不惊道:“看来今日是诸位早就商议好的——这算什么?想逼我交出段家?”
他看向段临誉,说:“段临誉,看来你还是有点儿长进的。”
“不过你以为请出长老,就能有用了吗?”
段临誉脸色扭曲了一瞬,恶狠狠地瞪着段临舟,仿佛恨不得啖他骨肉。
段临舟恍若未觉,自言自语道:“这些年是我气性太好,都让诸位以为我段临舟良善可欺。既然你们想要回段家的掌家权——好啊。”
他这话刚出口,段葳蕤和段临安都忍不住叫了声,“三哥”,穆裴轩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段临舟。
段临舟一身素衣广袖,面色苍白,衬得过于瘦削的身形越发单薄。段临舟从来不是一个脆弱堪怜的人,他性子刚强,手腕独到,可在这一刻,穆裴轩却真切地心中一疼,环顾场中段氏族人的目光也变得冰冷。
他在时,这些人尚敢欺到段临舟头上去,他若不在,段临舟还不知如何被人逼迫,也正是在此时,穆裴轩明白段临舟为了嫁给他,到底背负了什么。
段临舟说:“当年段家只有城东一家段氏香料铺子,传到我父亲手中也只这么一家,每年约莫挣个两三千两。”
“六叔祖,我说的不吧?”段临舟看着六叔祖,轻描淡写道,“这间铺子,是我爹病了之后才交给我的,且不论瑞州城中我新添的三家香料铺子,既然你们想要,就给你们。”
段临誉说:“段临舟,你什么意思?!”
段临舟微微一笑,道:“香料铺子归你们,从此段家一分为二。”
六叔祖闻言面色大变,气得胡子都抖了抖,怒道:“你这是想自立门户?”
段临舟反问道:“六叔祖说得这叫什么话,段家祖上传下来的,也只那么一间香料铺子,至于我名下的商行,酒楼,镖局……哪一样不是自我才有,它们头上的段氏,是我段临舟的段。”
场上众人不变了脸色,他们要的岂止是段家那几间香料铺子,再说,即便段临舟将香料铺子给了他们,这些年,段家香料铺子里的货,都是经他的手,由段氏商队自大江南北甚至海外番邦运来,也因此,段氏香料铺才能一跃独占瑞州香料行鳌头。
一旦段临舟甩手不干,段氏香料行必定伤筋动骨。
一时间段氏族人心思浮动,他们当中有人是被段临誉唆使来的,在意的,只有段临舟死后段氏的归属,可也不想段氏当真四分五裂。
段临誉冷笑道:“你打得好算盘,要没有段家,你段临舟能有今日?你名下那些东西哪一样不是拿着段氏的钱才有的?”
“段临誉,看来你是当真忘了,”段临舟哂笑,道,“当日父亲并未让你我沾手那间香料铺子,父亲给了你我各一百两——就是你第一次输给我的那回,”他咬重了输给他那几个字,看着段临誉的脸色变得难看,慢慢道,“你输了我一千两。”
“之后我做的所有生意,都是自这笔钱上来的,要说那一百两,莫说我姓段,那一百两父亲给我理所应当,就算是我借的,也早就还了。”
段临舟说到此处,抬起眼睛,看着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嗤笑一声,说:“还要与我清算吗?”
“六叔祖,段清这两年光赌就输了不下万两,”段清是六叔祖的幼子,老来得子,宠得不行,段临舟说,“这些年,您没少从账上拿钱替他还赌账吧,这回又欠了多少?还是大娘许了你什么好处?”段临誉的母族文家曾也是有头有脸的商户,自他和段临誉撕破脸之后,段临舟就一直打压文家,后来文家背了债,举家远走他乡了。
“七叔,老九跟着行商,每回都要在船上夹带上千两的私货,”段临舟又看向一个中年男人,“好歹都姓段,这笔钱就给个九成吧,我会让管事去府上收账的。对了,他还在外头还养了两房外室,给你添了几个孙子……”
那中年男人面色骤变,他儿媳虽是个中庸,可娘家有钱,性子泼辣,就是他都有些忌惮,若是知道此事,那怕是家宅宁日。
段临舟目光一一看过去,段家人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段家而今是瑞州大家,他们这些年沾着段临舟的势,明里暗里或多或少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事。对上段临舟那双微微带着嘲弄的眼神,他们脊背一寒,让他们想起段临舟当年整治对手的手段有多狠辣。
诚如段临舟所说,这几年他病了,打理着偌大的家业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精力,对族中发生的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水至清则鱼,哪个大家族里没点腌臜事。
可没想到,他养出了他们的贪婪和野心,教他们盼着他死,更在他还活着就觊觎他手中的东西。
段临舟没来由的有些心灰意冷,他淡淡道:“今日我就将话放在这里,段家的家业,是我段临舟一手打下来的。我想如何处置,那是我的事,谁都别想沾一分。”
“谁给我寻不痛快,”段临舟盯着六叔祖,沉声道,“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至于你,段临誉,”段临舟说,“你该祈祷我多活几天,我多活一日,你也就能多苟延残喘一日。若是我死了,”他轻轻笑了一下,说,“你也活不了,你大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