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年轻人相互看了一眼,哄笑道:"陈少,你之前又不是没开过,怎么如今这么守规矩了?"
其实陈昊自己心下也痒,高中这一年半来他确实没怎么碰过车,家里车库那几辆央求父母买来当以后高考完的礼物的,如今都积了灰。
于是在众人的怂恿中,陈昊最后还是没忍住,从车主人手里接过了钥匙。
后面的记忆就变得模糊起来,那天晚上或许是他在酒吧喝了点小酒的原因,又或许是他眼前总是闪现李栗涨红着脸在身下挣扎的画面,陈昊握着方向盘,脚踩油门时情绪猛得亢奋起来。
李栗。李栗。
他不断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
在找乌敬教训李栗后,有一天孟群突然问他,李栗又是哪里得罪了你。
孟群的眼睛总是很冷静,陈昊与他对视,最后还是心虚地率先移开视线。
正义,仇恨,厌恶,都只是人的朴素情感,陈昊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像讨厌吃苹果和讨厌吃香蕉那样简单地讨厌李栗罢了。
而孟群对李栗态度,就像苹果上塌陷的软肉、香蕉皮溃烂出的黑斑,只是给他的讨厌送来了正当的理由。
陈昊死死盯着前面空旷的大道,脚下越来越用力,像是踩着谁,要把人碾进土里。
他从看见李栗的第一刻起就讨厌他,看不惯他总是一副很有劲的样子,看不惯他老虚伪地把可怜藏起来,不肯示半分的弱。
那种人,他就应该老实呆在下水沟里。
而不是爬到光明处虚张声势。
油门声轰鸣过寂静的街道,视野尽头里出现了立交桥的坡口。
陈昊赤红的双眼猛然睁大。
下一秒,凄厉的刹车声划破路面。
原来陈昊在晃神中,竟直直向桥下的石柱撞去,所幸回神得早,在猛打方向盘中,跑车斜斜擦撞过石柱的外侧边,在巨大的刹车和碰撞声中,石柱被硬生生撞下砖块,而车前灯连着壳一起碎在半空中,狼狈地溅了一地。
陈昊被弹出的安全气囊卡着,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人没事,但车自然是要赔的,车主脸色虽不好看,但也不好意思得罪这位少爷,只能在陈昊的承诺中强颜欢笑地拍他肩膀:"哪里哪里,我当然信陈少。"
陈昊自然不敢告诉父母他没忍住开车结果又惹出了事,他只谎称自己看中了一款新车,想像过去那样用接下来考试的排名来换,却没想到只换来父亲一声疲惫的叹息。
陈昊才知道他们家的企业,去年开始资金链就已经出了些问题,而今竟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
祸不单行,他还在为家里突如其来的破产操心,考试中途的第二天放学,乌敬身边那位眼熟的黄毛竟带人将自己堵进学校周边的小巷脱衣服暴揍一顿,这群人还专挑衣服遮得到的地方打,还拍下他狼狈求饶的视频。
陈昊今天也没从父亲那里得知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乌敬让人做的。而昨天那场缺席的考试,被老师安排在今天下午单独补考,考完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给还未被辞退的司机发了短信,却久久没等到回复,他又不想大冷天在校门口傻站着,于是慢吞吞逛到了离学校最近的公交车站前等司机的到来。
百聊赖中他的视线扫过公交车站对面大街的便利店,一愣,随后情不自禁地站起身。
前面的客人刚离开不久,收银的同事突然肚子不太舒服,就拜托李栗帮忙照看一下他的工位。
李栗正低头清理关东煮机器的外侧,便听到便利店门被推开的声音,外面汽车车轮滚出的呼啸也一下子清晰地传入店里,李栗忙把手往围裙上擦了一下,边转身边道:“欢迎光临。”
脸上挂起的微笑却在看清走近的顾客后微微僵滞住了,几乎是一瞬间,李栗便冷了脸:“你来这干什么?”
陈昊抱起双臂:“怎么,这家店是你开的?偏偏我不能来?”
李栗理亏,垂在身侧的双手捏紧又松开,最后只得敛去眼底的厌恶,平静地等待陈昊挑选商品来结账。
陈昊绕了一圈货架,最后空手走到李栗身前,双手撑在收银台上,身子前倾,头颅凑得很近:"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那药可不便宜,听说有效期最少能撑个半年,这几天是谁在帮你呢?孟群?还是那个乌……"
"这位客人,如果你不买东西,就请出去。"李栗后退一步,有些忍可忍地闭了闭眼睛,冷声提醒道。
"买,买,"陈昊耸耸肩膀,然后去旁边的货架上随手拿了几瓶玻璃瓶装的饮料,"就这些吧。"
李栗没干过收银的活儿,扫码时动作有些生疏,陈昊见他的手指悬在收银机器屏幕的上空犹豫着没落下,便嘲笑道:"李栗,你学习差也就算了,在校外打工也不用脑子的吗?不会干趁早滚蛋,别占茅坑不拉屎。"
李栗深呼吸一口气,装着没听见的样子。
可落在陈昊眼中,他这置若罔闻的态度依旧是那个目中人,惹人讨厌的贱样。陈昊勾唇冷笑,在付完钱,李栗将那些瓶瓶罐罐装进塑料袋递给自己后,他便故意在接过袋子提手时将曲起的手指一松,于是提手刮过指腹,在李栗松开手时袋子便猛然往下坠去。
但他还来不及嘲笑,李栗便眼捷手快地向前一扑,伸手抓住了袋子口。
"客人,你小心点。"李栗直起身子,揉了揉被台角硌得隐隐作痛的肚子,面色冰冷地再次递出袋子。
陈昊边冲着他笑边接过,然后指了旁边的方形铁炉:"我加份关东煮。"
李栗觉得拳头发痒,念在是第一天打工,尽量不要出,他还是强行平息了不断上涌的怒气,在陈昊的指点中夹出他想吃的东西,装好汤,正准备盖上盖子,陈昊又指了下靠窗的长桌:"我就在这吃。"
李栗便将未封起的关东煮递给陈昊,结果陈昊故技重施,还稍稍加了力,烫人的汤水便淋在李栗的手背上,里头的丸子也撒得七七八八,台面和地板都一片狼藉。
"操。"李栗气得直接一扬手,将盒子里残留的汤汁和食物洒在陈昊脸上,然后大步走出工作区直接揪着陈昊的领子往门外拽:"给老子滚。"
陈昊向后仰着脖子,神色阴狠地用舌头顶了顶腮帮,趁着李栗推开玻璃门的功夫扬起手上装着饮料的袋子,用力往那看着瘦削的肩背砸去。
李栗警觉地回头,下一秒陈昊被人从身侧大力撞开,落下的重物狠狠砸到了来者的肩膀上,厚重的撞击声随着吃痛的闷哼响起,而侥幸躲过这一袭击的李栗踉跄着退后,随即有些愕然地睁大眼睛:"……孟群?"
"孟群,你是不是有病?"另一边,被撞开后差点没摔在地上的陈昊狼狈地站直身体,借着路灯在看清对方后顿时心生恼怒,他寒着脸,咬牙切齿地问那个出现在自己和李栗中间的人。
砸在地上塑料袋口撒出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那是里头装着饮料的玻璃瓶罐的尸体,不同颜色的液体漫了一地,混杂在一起,在路灯下反射着水光,映出路边飞驰过的车辆的影子。
匆匆赶来的孟群心有余悸地看了那儿一眼,随后回过头对上了陈昊气愤的视线。
"陈昊,你要真有本事,"孟群冷声道,"应该回去帮你爸爸,而不是在这里给他添堵。"
“你都知道了?”陈昊先是一愣,但余光扫到旁边傻站在原地的李栗,顿时又恼羞成怒起来,"我他妈还是没你有本事,变脸变得可真勤快啊,当初是谁看这小子一眼都嫌烦的?现在在他面前装什么好人,还他妈把枪口对准我?"
他见孟群不吭声,便以为自己戳中了对方的痛处:"让开,别以为我会因为你爸就不敢揍你。"
孟群没动:"你可以试试。"
陈昊心坏却不蠢,如今家里的局面是随便哪条关系都不能坏的,比如孟群他那很有可能要成为市长的爹。
陈昊此时还是不敢随意对孟群挥起拳头,但他也不甘心就此走掉,于是讥言讽刺道:"怎么,舍不得?过去把人当草,现在倒当宝了?孟群,你不会被追了这么久,就喜欢上这家伙了吧?"
再次被点名的李栗喉头一哽,他看向孟群的后背,可孟群像是被这冬天的风冻住似的,一动不动,连反驳都没说出半个字。
陈昊原本只是想图个嘴快,最好恶心到孟群,让那张死人脸露出尴尬,谁知对方被下了降头似的,竟不否认,这顿时让他怒而反笑:"……操,那你还真是和这家伙贱到一块去了。睡过他了?滋味怎……"
李栗拎起滚到身边的一罐可乐就往陈昊那边砸去:"你他妈说谁贱呢?"
他暴起得太突然,陈昊来不及躲开只能用胳膊挡了一下,随后他目露狠意,也不顾面前的孟群了,直接冲上前就想和李栗打一场。
但孟群并没有识趣地让开,于是撞上这人的身体后,陈昊再也忍不住了,长期以来对孟群积累的不满就趁着他的拳头狠狠发泄了出来。
眨眼间,他俩便扭打在了一起。
两个少年街头打架,其中一个还穿着天中的校服,刚刚路过的行人都纷纷侧目,却不敢上前劝架。都做好和陈昊大打一场的李栗在旁边也傻了眼,一来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能看见那个连校服领都永远一丝不苟的孟群和别人打架,二来他又觉得眼前的画面诡异而好笑,原来对自己高高在上的这俩人,此刻竟也和野兽一样,不顾形象。
孟群小时候和陈昊一起学过散打,不过后来母亲觉得没用,勒令他改学小提琴去了,陈昊倒是练了好几年,此时拳脚相向才几个来回,孟群便落了下风,但他始终没有露出发狠的,或激动的神态,陈昊踹了他肚子一脚,看他勉强后退了几步后冷笑道:"你知道我烦你什么吗?"
孟群微蹙着眉头,袖子擦过裂开的嘴角,晕出几点血痕。
"不拿我当朋友就直说,永远端着个脸装逼算什么东西。"
陈昊看着那张俊脸上的淤青,终于尝到了些胜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