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有人谈起了关于高中时那些暧昧的情愫。

往事不可追，但酒兴正浓，众人还是借着猜拳的机会开始相互盘问，若有谁吐露了当年的秘密，便要被起哄着再敬那对象一杯。

王瑶猜拳输了，只能听主持聚会的同学问她，高中喜欢过哪个男孩。

那天晚上她喝多了酒，嘴角噙着微笑，脸颊醉红。因为还未成婚，此刻在灯光下，她姣好的容貌依稀还和当年被许多男生偷偷暗恋过时一样年轻漂亮。

在座的男人都情不自禁正襟危坐，悄悄竖直了耳朵。

王瑶本想以酒代罚，可当她的视线扫过桌子上一张张不再年轻的面容时，她又改了主意，因为心中想着的那人今年依旧没有来赴宴。

她年年都来，次次都精心打扮，到如今竟不明白自己在执着什么。

刚执起的酒杯最后还是纹丝未动地放回了桌上。

＂李栗。＂

王瑶说完后平静地看着在座的各位露出惊愕的表情。

谁也不会想到的答案，哪怕这个名字总能快速地将他们带回高中时期的画面——丢人现眼的纠缠，课间窃窃私语的八卦，总是单肩背着书包打断老师的讲课从教室后门进来的男孩，还有后来狗血泼天的故事。

饭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直到有人在短暂的沉默中问，李栗来了没有。

另一个人回应道：曲嘉烨今年也没来啊。

很快，饭桌重新热闹了起来，王瑶身边的女同学关切地覆上她的手，几位笑而不语的男人们的目光由不可思议和嫉妒变成了隐隐的玩味。

王瑶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但并没有理会那些打量的目光。直到话题转移到下一个猜拳输了的人身上，她依旧出神地盯着高脚杯里的一汪红酒。

明晃晃的灯光沉入色泽醇厚的酒水里，柔和剔透，真像那个夏夜的月亮。

＂李栗！＂

王瑶刚从考场出来就在校门口守着，看见人出来了，就兴奋地叫住了对方。

＂学委。＂

李栗背着书包走得慢慢吞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被王瑶叫回神时眉头还不自觉地轻蹙着。

王瑶见他这样，问话时连声音都小心起来：＂……考得如何？＂

＂还行。＂李栗挠了挠脑袋，眉宇终于舒展开来，＂今天考的作文你上周让我背过类似的，多谢多谢。＂

他眼睛里的笑意和树荫下零碎的阳光重叠在一起，仿佛前面看到的阴霾只是王瑶的觉。

王瑶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偷偷跳快了些，她移开视线：＂你剪头发啦？＂

＂嗯，考试前一天去剃了，＂李栗捻了下额前短短的碎发，＂太长了不舒服，还是短点自在。＂

王瑶说：＂短发更好看啊。＂

＂谢谢。＂李栗几乎没被异性这样直白地夸过，不由笑得有些腼腆。

王瑶是班上的学习委员，高三时班主任设了几个一对一的学习互助小组，他们俩就此有了交集，起初彼此间还带着些偏见，相处时间长了，李栗自认为是他努力学习的精神打动了王瑶，才让自己发现对方的性格并没有印象里的高冷，反而还挺活泼。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车辆渐渐停下，他们走过马路，抵达对面街道的时候王瑶叮嘱道：＂晚上的谢师宴不要忘了，七点。＂

＂啊？＂

她见李栗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睛，顿时咬牙切齿：＂我就猜你没看见！考试前大家在群里问了，就剩你没回复。＂

李栗讪笑，在王瑶故作凶狠的瞪视下连连表示自己一定会去。

＂那我先回去了。＂他刚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结果又被王瑶喊住了脚步。

李栗奈地转身：＂学委，又怎么啦？＂

王瑶问：＂曲嘉烨还没回来？＂

李栗一愣：＂什么？＂

王瑶诧异地说：＂我出国的朋友上周回来了，她好像和曲嘉烨在同一个学校，你没问他吗？＂

李栗舔了下有些干裂的下唇，不自在地握紧了书包带子：＂……没有，我不知道。＂

李栗回到家时，一楼的茶铺难得开着，老板看见了李栗手边的行李箱，坐在茶座上慢悠悠地倒着茶：＂你要出远门啊？＂

李栗拎了拎手中刚从隔壁杂货店买来的空箱子，炫了下自己精心挑选的颜色：＂是啊，出去几天。＂

老板给他移了一小盏茶，他干脆利落地一口喝下后咂咂嘴，道了声多谢。

李栗回到楼上后，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手机。

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前面发来不久的信息，是航班临行前的出行提醒，明天早上的飞机，前往A国。

李栗面表情地关了屏幕，手心却有些出汗。

其实他已经有一个月没和曲嘉烨联系了。

在国外读书的曲嘉烨似乎总是很忙，而随着高考百日倒计时的开始，李栗也变得日益忙碌起来。两人都像挤海绵似的偷着时间联系，空闲的日子依旧越来越少。

于是视频电话的便从每天变成了隔天，后来是两三天，再后来从经常变成了偶尔。

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当李栗意识到自己好像真正习惯了分开的生活时，竟有些记不起过去的夜晚因为害怕失去曲嘉烨而哭泣的心情。

他们最后一次联系时，曲嘉烨坐在从公寓回家的计程车上，司机应该是外国人，所以他肆忌惮地用中文对李栗说想你、爱你。

李栗单手捂着脸求饶地大叫，曲嘉烨得逞地笑了，得寸进尺地撅起嘴啵啵了两下。

李栗脸颊滚烫，嘟囔着岔开话题：＂马上就要高考了，暑假你就回来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恰巧曲嘉烨抬头看了下车外的夜景，异国城市金碧辉煌的街道灯光照亮了曲嘉烨的脸颊，光影的落凸显了他开始褪去柔和感而越发清晰利落的脸部轮廓，一种有别于过去的英俊让李栗对屏幕里的男孩产生了一瞬间的陌生。

＂什么？栗子，我刚刚没听清楚。＂下一秒，曲嘉烨笑着把屏幕拿到脸前。

信号愈发卡了，画面停滞了一会儿，眨眼间镜头又换了角度，李栗刚想开口，便发现他已经下了计程车，背景变成了繁华的商业街。似乎是因为曲嘉烨举着手机，从他身边路过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接二连三地侧目看向屏幕里的李栗。

李栗往被窝里缩了点，曲嘉烨笑着把手机收到面前。他看了眼屏幕，再抬眼搜寻着四周的商店：＂所以，你刚刚想说什么呢。＂

李栗神差鬼使地说：＂我在想……有一天我们会不会分手。＂

曲嘉烨的唇角的笑意一滞：“怎么会这样想？”

李栗揪紧了被子，嘴硬地把问题丢了回去：“还不是因为你不回来。”

曲嘉烨盯着屏幕，微微蹙起了眉：“只要我们还相爱……距离真的很重要吗？”

李栗睁大眼睛，觉得曲嘉烨的问题不可理喻

“当然很重要！”他压着心里的慌乱大声反驳道。

结果两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发生了争执，而曲嘉烨还有事在身，争辩几句后他不得不先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又气又奈地对李栗说：“我们先冷静一下吧。”，随后便匆匆挂了电话。

后来李栗很快就后悔了，他心看书，索性躺在床上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理取闹。辗转反侧了半天，李栗估算着当地的时差，再次拨打了曲嘉烨的号码。

可是对面始终人接听。

又过了两天，曲嘉烨的手机依旧处于关机状态。李栗猜想了很多种可能，不详的预感让他终日魂不守舍，连复习进度都落下了许多，正当他法克制自己内心的焦虑，开始考虑要不要去买A国的机票时，反复拨打的电话终于被接通，可对面开口的不是曲嘉烨，是他的妈妈。

她的声音听上去疲惫而冷漠，听到是李栗的来电后，她淡声说了句“他很好，你们不要再联系”，便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再拨过去时，嘟嘟的忙音宣示着他已经被对方拉黑。

李栗慌忙点开微信，看见曲嘉烨的消息框还完好地呆在最上角，他才舒了口气。但他仍不死心，每天都会在睡前戳一戳曲嘉烨的头像，问一句在吗，然后抱着第二天能收到曲嘉烨回复的希望入睡。

过了半个月，微信发出的绿色小气泡前多了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

与之而来的，是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口吻看着像是曲母写的，平静而疏离。

［嘉烨现在很好，他也想清楚了，答应我们以后不再和你联系。李栗，请过好自己的生活吧，阿姨祝你高考顺利，金榜题名。如果需要金钱上的帮助，可以联系这部号码。］

李栗反复读了几遍短信后就将其删掉了。

他不相信。

李栗点开微信里曲嘉烨的头像，在已经显示被拉黑的对话框中执拗地写道：“我知道你妈妈说的是假的。”

发送失败。

他哼了一声，只觉得曲母的手段实在低劣。

“你是不是被你爸妈看管起来了，他们和你奶奶一样，小时候她不想让你跟我玩，就老把你锁屋子里。”

“嘉烨，我那天只是赌气，因为我真的很怕没有你的未来，我才不想和你分手。”

“你以前和我说的话我都记得。”

“我问了老师，她也不知道你最新的联系方式是什么，我实在是想不到办法联系你了，但我想好了，等我高考完，就来a国找你。”

“等我。”

那一瞬间，李栗彻底相信了自己的猜测。

他坚定地认为，故事的过程如此曲折，结局怎么可能就这样疾而终。

于是他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和曲嘉烨演国王游戏的小时候，他是披荆斩棘的将军，国王正在等待他的解救。

再次确认好航班时间后，李栗才换了身衣服出门。

谢师宴选定的地址在h市一家高档酒店，李栗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被黑色西服的服务生引至班级所在的宴会厅。

“李栗，这里！”王瑶坐在位子上冲他招手。

才分开几个小时，女孩便换了一套裙子，甚至还化了淡妆。

王瑶没有过李栗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抿唇一笑。

谢师宴进行得很顺利，连李栗都被班长撺掇着上台，磕磕巴巴地对老师讲了两句感谢。

当所有人都轮过一遍后，宴会厅突然暗了下来，唯独台上原本放着歌的屏幕还亮着，只是内容换成了手机的投屏。

“srpris～”主持宴会的班长话音刚落，众人便发出了惊呼，原来是一位已经保送到国内顶尖学府的同学出现在了屏幕里。

那位女生落落大方，她先给老师们问好，又祝各位同学高考取得理想的成绩，还和过去在班里关系要好的几位斗嘴了几句，引得台下众人哄笑不断。

当连线结束之后，大厅的灯却未重新亮起，班长则举着手机，故弄玄虚地压着嗓子问，你们猜猜接下来连线的是谁呢。

刚准备继续埋头苦吃的李栗动作一顿，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大脑有些发涨，他手脚僵硬地将筷子放在桌上，心脏在一瞬间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大厅的音响里传来连线中的嘟嘟声，他面色平静地抬起头，下一秒，巨大的屏幕一亮，出现的面孔让在场的女生和部分男生都发出了惊呼。

李栗怔怔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早已有所预感的大脑却依旧迎来了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