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败(1 / 2)

诸葛城一生之中参与过许多战斗。自十五岁起,他就投身战场。自那时起,他的命运就与将士们同在。论是一往前的追击,亦或是一溃千里的败逃,他都与将士们同生共Si。他曾在星夜中千里奔袭,纵马日行百里追赶敌军;也曾手持利刃,在血海里杀个七进七出;他曾主动担当掩护的後卫,全身布满伤痕,血Y几乎流空,但仍然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回到故土。

他参与过天元大捷了,他还记得站在敌方国土上纵情大喊的快感。然而最让他难以忘怀的并不是一次胜利,而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巨大失败。

天启大溃逃。秦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失败。失败的原因自不必多谈。一场战争的失败的原因往往不是单方面的。将军的指挥失误,士兵的畏惧,天气,地理,後勤的脱节,甚至,端坐在羲和城内的那位统治着国家的皇帝也与这件事有着不可或缺的关系。探究原因为何已意义。那次大溃败的结果就是,秦国百里平川宛如和之国的後花园。敌军一路向前,直至临近羲和城下。

但秦国没有灭亡。

诸葛城没有亲眼得见,但相b那应该是极为慷慨人心的场面。大皇子在御座前据理力争,痛陈先王的软弱能,呵斥文武百官只会曲意逢迎,如今敌军已兵临城下,竟不思抵抗,反而准备一路北上避难。想必,那时的文武百官应该瑟瑟发抖,不知是否还能见到明日的太yAn吧?

——就跟如今在啊夜sE中行军的士兵一样。

「跟上,跟上!」传令兵大声喊叫着。他骑着马一路宾士到诸葛城面前,拉住缰绳。「大人,」他说道,「我军以行军五十里,仍未见到敌军。」

「仍然没有……见到敌军吗?」诸葛城看向远方。哪怕月光澄澈明亮,他仍然法看见太远的地方。他询问传令兵:「这附近可有村落?」

「有,但其中没有村民。」

宛如焦土一般的世界。眼前皆为平原,连地平线都看不到。这种地形是很难潜伏敌军的。想必前军已经前进到了相当远的距离了。他询问传令兵:「距离旭日城还有多远?」

「按照目前的行军速度,大约半日之後就到。」

「保持速度,跟近前军。」

「是!」

尽的夜sE宛如散发着油墨sE彩的丝绸,自大地的一侧延伸至另一侧。长长的行军队伍呈一字长蛇排开,手中高举着的火把与天空之上的星辰交相辉映——不,今夜似乎是个Y天,天际之上除了那一抹明月,不见一丝光亮。这样看来,地面倒是更像夜空,点点火把宛如熠熠星光装点其中。

之前想到哪里了呢?诸葛城继续思索着。啊,是大皇子殿下登基时候的事情。大皇子殿下的确拥有能够力挽狂澜的能力。他得到了大祭司的支持,登上了王位。他反动了反击,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反而选择主动出击。他赌赢了,和之国的军队被赶回了国内。五年後的天元大捷,他们夺回了过去被和之国侵占的土地。

如果那时自己在羲和城,想必会凭藉着一腔热血甘当冲锋的马前卒吧?那时的自己在g什麽呢……

他记起了,那应该是一个大雪天。他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中行走着。不,他不是孤独一个人。那时太过久远的记忆了,许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

记忆中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那时一个敦厚的男人的脸。男人的名字他已经不记得了。毕竟男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像自己,有整个诸葛家作为支撑。只需要在战场前线带上几年,建立军功,他就可以获得其他士兵难以得到的地位与财富,又或者,他也可以回到羲和城成为一名官员,就像他那个懦弱的父亲一样。虽然他从未这麽想过,也没有这麽做过。他是真心实意希望用自己的身躯报国的。

思路似乎飘得有些远,再说回男人吧。尽管不记得男人的名字了,但还是有些东西深深烙印在记忆的深处。那些东西远b一个单纯的代号更加重要。男人是一个普通的人。因为普通所以可贵,因为普通所以难得。他是自己的上司,那时自己的上司。不懂什麽大道理,也不曾思考过诸如身从何来,将往何去的大道理。男人甚至没想过为国身Si。他想的只是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国家给了他钱,他就必须付出一百分的努力。

男人就是这样一个朴素的人。那时,自己又为何会跟这样一个男人同舟共济呢?

「敌袭!」

长长的嘶吼声响彻夜空。随机,骨笛悠扬的声音在夜空中如同风一般传递。r0U眼可以看见,狭长队伍前端的火把已经熄灭了。队伍开始变得杂乱起来。

「冷静,」诸葛城勒住马头,大声喊着,「长针变方阵,以十一人为单位,彼此照顾。越过前军,到战场上去。」

队伍的中段,大约数千人的队伍脱离了。这一支部队改为方阵,缓慢却又稳定地前进着。一个疑问萦绕在诸葛城的脑海中。

——敌军究竟是如何躲过己方斥候的耳目的呢?

他终於记起了,自己为何与男人同行了。

在天启大溃逃时,自己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y要说,自己应该是构成棋盘的密密麻麻的格子线中的一条。自己就是那一将功成万骨枯中的一具枯骨,拼命伸出手,能够做到的却只是将那注定功成名就的名将碰上了宝塔的顶端。

他的意见,他的行为,他的一切都法对战局产生半点影响。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带着满腔的愤怒与屈辱,他踏上了逃亡的路程,然而,人的双脚怎麽b得上马匹的移动速度呢。他很快就被敌方追上。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命丧当场时,男人出现了。

他永远法那一天的场景。哪怕他忘记了男人的名字,忘记了过去的自己。也法忘记那一天,在血雨中挥刀的男人的身影,与自己Si里逃生的喜悦。

在足以席卷一切的汪洋浪Ha0中,漂浮在水面上的枯草就算多了一根也於事补。男人拉起了自己,两人进入了新的逃亡中。逃吧,哪怕已经感受不到双腿仍然要全力奔跑;逃吧,哪怕肺就像烧红了的铁锅一样发出悲鸣仍然要奔跑;逃吧,哪怕心中恐惧的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心脏的跃动,仍然要奔跑。

大雪就是在那时飘落了下来。最开始是淅淅零零,到後来则是鹅毛大雪。顷刻之间,枯h的平原就变成了一片白sE的世界。不管走了多久,眼前能够看到的都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记忆就是因此才变得模糊了的吧?因为那时的自己,完完全全崩溃了。

「停止前进!」诸葛城下令後不久,士兵们立刻停止了前进。不远处,秦军的将士们正在与敌军发生剧烈的战斗。时不时还有败退的士兵从前线上跑回来。诸葛城从马上跳下来,拉住了一名逃兵的衣服。

「发生什麽事了!」诸葛城问道,「我军遭遇的敌军指挥官是谁?沐yAn?还是零尘?」

「怪物,不是人类,那是怪物啊!」士兵像是被吓破了胆,他哆哆嗦嗦地,连话都说不利索,「赢不了,赢不了的。快逃啊!」他像是发疯了的野牛,打开了诸葛城的手,向着远方逃去。

「怪物?」诸葛城皱起了眉头。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的预感一向很准。那是在战场上千锤百炼的武人才能拥有的预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些声响。

那些不曾掌握气的士兵现在应该还在彷徨之中。诸葛城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诡异的声音。就像装载着重物的马车发出的隆隆声响。他猛然看向了脚底。声音并非来自地面,而是来自地下!

怪物破土而出,利爪袭向诸葛城。他侧身闪开,手腕翻转,剑刃纷飞,轻轻一挑,割开了怪物的咽喉。

他的手下就没有如此好运了。怪物从紧密的方阵中窜出,将步兵方阵冲的七零八落。士兵们尝试重新组织进攻,然而在怪物面前,他们就像是一块块豆腐,触之即碎。

诸葛城一剑又刺Si一只怪物。他大声喊着:「冷静下来,重新组成方阵。」然而,每当士兵们尝试组成方阵时,就会有新的怪物破土而出。源源不绝的怪物宛如密密麻麻的虫群,向着秦国的军队发起一轮又一轮的冲锋。

他终於完完全全记起来了,自己为何活到了今天。

在那片雪原上,他坠落了悬崖。

由於长时间目视雪地,眼睛突然失去视觉。他开始大吼大叫,四处乱走。一个趔趄,他坠落了悬崖。在一瞬间的巨大恐惧後,他的身T悬停在了山崖间。

能够感受到,一只温暖的大手将他抓住。他被男人拉了上来,听到了稳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静下来,」男人的声音似乎让人格外安心,「我们会回去的,我们会回到故乡的,相信我,好吗?」

冷静下来之後,才了解到那时的自己究竟是何等的丑陋。自诩为名门之後,坚信着自己天降大任,决定为国捐躯,口口声声为了大义,结果只是遇到了一点挫折,遭遇了一场失败就自暴自弃。男人讲的是粗鄙之余,所作所为更是俗人所为,却是最冷静的那一个。如果不是男人,恐怕自己已经葬身山谷之间了吧?

他们在雪地上艰难地跋涉。每一脚都胆战心惊。雪不知铺了多厚,稍有不慎都有可能坠落山涧。也许走了一天?也可能是一刻钟,或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视力有所恢复,但周围仍然是苍茫的雪原。

「为何你不怕呢?」那时自己问男人这个问题。因为心中有恐惧所以发问,因为从排解恐惧所以发问。期望从男人的口中得到答案,期望能够改变懦弱的自己。

「不,我很怕啊。」男人的回答出人意料。他的声音沉稳低沉,丝毫听不出有任何恐惧的意思。他的步伐稳定,向着一个方向前进,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犹豫。这样的男人,会觉得害怕?

「我真的很怕,只是,你没有察觉到罢了,」男人说道,「现在,我们可没有害怕的时间啊。必须向前走,只有向前走,才能生存下去。活下去,为了活下去,哪里还有时间去害怕呢。」

那时,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这个男人,支撑他走下去的不是一些空洞的口号,而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念头——活下去。

多麽可笑,多麽虚伪。难怪军营里的士兵会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那时毫激情,百聊赖地眼神。倒是男人手底的士兵,始终是一副群情激昂的样子。这也是因为,男人让他们「活下去」了吧。

不如尝试改变一下思路如何?这样的念头自然而然跳到了脑海中。就从现在开始,放弃一些空洞的念头,就从「活下去」开始做起如何?

我就是抱着那样的想法,一路走到了羲和城的吗?

时过境迁,诸葛城早已不是当时的天真的小鬼。淳朴的念头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脑海中。为将者,以胜为先,为求一胜,可抛弃万千生灵;但对对那些士兵来讲,最重要的是活下去。不论是荣耀,金钱,只有活下去的人才能拥有。包围家国的大口号,对他们而言实际上是包围小家的实实在在的目标。为了他们的妻子、孩子、父母、亲人。他们克服恐惧,来到战场上。他们想要的,只是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