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屏风后发出一阵重响,紧接着剧烈的咳嗽声传来,似要把肺咳穿。
这熟悉的声音,虞清眉头直跳。
紧接着屏风开,景祀带着病容端坐在桌案后,手抵口握拳,咳个不停。待平缓下来,才转过脸来,将视线落在虞清身上。
心碎,受伤,不可置信,又带着一些早就预料到的了然落寞,虞清当然没过他眼下还泛着的屈辱和愤怒。
景祀:“……”
虞清:“……”
相看言,胜似千言!
他清贵的身形微动。
手背因为隐忍而青筋暴起。
看的出来,他快气死了。
靠!谁又不是呢?
虞清也要气死了!
林语这死绿茶,跟她玩阴的!
“殿下心里再景大人,今日能当众说开,日后再见也不至于太尴尬。殿下脸色怎么不好?”林语微笑道。
虞清心里有一句哈麻皮一定要讲。
她深吸一口气,缓住情绪,也笑:
“好好好,林姑娘真是善解人意,颇有手段。我虽然对他没意思了,但这些话当着他的面说,和我在他背后说了被他听见,是完全不一样的,这就是你的交友之道?”
“殿下还在乎在景祀心里的形象,是想留后路,日后找景祀求和?”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我没想抢你男人,我只是单纯的要脸?”
“我不是她的……咳,我与林姑娘清清白白,君子之交,再瓜葛,殿下慎言。”
“你怕她误会?她明明在庆幸我在这个时候出现,巴不得你对我动心,不再纠缠她。”林语看着景祀。
景祀客气疏离至极:“在下与殿下之间的私事,不劳林姑娘挂心。”
“景大人与林姑娘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也只是你们之间的私事,我不关心。”虞清起身,“既然林姑娘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便不多叨扰了,多谢林姑娘带我见此奇景美景,不胜欢喜。”
“殿下留步!”林语急匆匆起身,“请殿下海涵,我今日设宴确实是为了景祀,但也想和殿下结识,我们……”
“摆我一道,再低头认。林姑娘的道歉好金贵啊。”虞清眯起眼睛。“玉瑶,走。”虞清转身便走。
景祀也起身:“林姑娘,在下身体不适,不便多扰,告辞。”
“你跟着她走,想听她解释,说几句好话哄哄你吗?你分明听得一清二楚,你做的这一切她不感动,甚至觉得可笑!你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不改主意!”林语双眼通红,目光阴沉的直勾勾瞪着虞清。
“不改。”景祀声音很轻,面色苍白,但那张脸仍能立刻吸引所有的目光,“我想听她解释,不论怎么说,她说我就信。但我清楚,她不会解释。林姑娘,我已跟你说得清楚明白,景某此生只认一人,生死不负。”
“哪怕她不要你?”
“是。”
“哪怕你死?”
“我不会死。”
“她救不了你!你会死的!景祀,你的理想抱负呢?就都不要了吗?这几天你自己也吃药了,也看到了,那群庸医根本救不了你,只有我能救你!”
景祀抬眸,目光落在虞清的身上,甚至懒得解释,向虞清走来。
“你站住!”
景祀看向虞清:“走吧。”
虞清皱眉。
林语冲向墙面上挂着的弓,一把提起手边的弓,对准虞清!
虞清后退两步,屋顶上传来脚步声,玉瑶被人打晕在地,庭院中心也涌出一波黑衣人,数十名高手将暗阑困住。
“若她死呢?你也不改吗!”林语拉弓。
虞清:“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只是在清除本不该存在的障碍!”
林语看向坚定的护在虞清身前的景祀:“你就算为了保护她死在她的面前,她也不会为了你掉一颗眼泪,你就只是她消遣的玩物,你为什么偏要执着这样的一个人!”
“虚情也好,玩物也罢,都是我与殿下的事,与林姑娘关。”
“怎么关!你要我……”
“林姑娘。”景祀打断她:“前世今生之事本就荒谬缥缈,莫要再提。我不信这些,你医术高超,景某的病需你挂怀,还望林姑娘早寻灵药自愈。”
“都是因为她,我杀了她你就能回归正常了!”
景祀护在虞清面前,透着疏远冷冽的厌恶,“我尚活着一秒,你就别想伤她。”
这眼神伤得林语不轻。
虞清暇管顾林语发疯,林语找来的人各个都是高手,且手段残忍狠毒,多处围攻,不断的变换阵型,暗阑很快处于下风。手上的剑砍得卷刃,虎口处渗出鲜血,手臂腿上都带了伤口。这些杀手用的是软剑,纤薄柔韧,伤口极细,初时看不出来,但随着暗阑发力,伤口会崩坏,大量的鲜血涌出,他抽出地上尸体的佩剑用左手再战!
玉瑶转醒,有杀手长剑直指玉瑶,虞清慌忙去拉,玉瑶堪堪躲开,但虞清的后背眼看就要撞在另一把剑上!
一声闷哼伴随着刺破手掌的声音响起,滚烫的鲜血溅在虞清的身上。
暗阑用手一把握住了那剑,另一只手抱着虞清转身将她推到安全的地方。剑拔出,他的手鲜血淋漓。
“暗阑!”虞清惊呼。
“白莲中有迷散,石头月亮的光斑也会扰视线,这些人恐怕在这里已练习过千百次,懂得如何躲避光斑。殿下小心!”暗阑说完,便迅速解决了又一人。
他随手扯下一条身上的布条,迅速单手将伤口捆住,带着蚀骨的杀意怒视着方才想要杀虞清的杀手,快速发力,将那人打趴在地,一脚踹在那人的脸上。
那人惨烈的痛呼,还想还击。
暗阑重重踩在他倒在地上的脖子上,直接踩断!
动作凌厉,丝毫不拖泥带水。
好像浑身的伤痕都不存在似的。
玉瑶本就没有清醒,被跌撞这么几下,再次陷入昏迷。
没人注意到,林语靠近虞清,淬毒的匕首抵在虞清的腰上,匕首上的毒液泛着幽绿色,看起来诡异极了。
“我知道暗阑厉害,若你不在虞清的身边,你以后甚至能借着这一身的好武艺成为将军,我与你也会成为好友。但如今,我只觉得你碍事,想杀了你。”林语的话凉凉的,“这些人杀不了你,即便已经是天字号的杀手了,他们联手也只能重伤你。但是暗阑,你的公主殿下就没有你那么难杀了,你说呢?”
暗阑手里的石子直飞林语的匕首,将匕首打落。
冷眼之下怒火强盛,直接冲着林语快速逼来:“你找死!”
林语手震得几乎握不住弓,她一把拉开,向着暗阑射了一箭。暗阑躲开时,林语用箭直抵虞清的咽喉!
“她的脖子这样娇嫩,我只需稍稍用力,就能蹭破。你猜我的箭上有没有淬毒?暗阑,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要她死!”
暗阑立刻停下,那些杀手迅速围过来,一脚踹向暗阑。暗阑抬手砍伤那腿,一剑刺破那人的咽喉。
但林语手上的箭直接往虞清的咽喉上刺去!
“住手!”
“别伤她!”
暗阑和景祀的声音同时响起。
林语眯着眸子,心寒的看着他们,一个是她上一世的爱人,为她出生入死命都可以给她,一个是她的挚友,君子之交直至她死的那一刻都条件站在她的这一边信任她。现在却为了另一个人,用厌恶仇视的眼神看着她。
要她怎么接受?要她怎么不疯?
林语一脚将地上的匕首踹到暗阑的身边,“我可以不杀她,你用你的命换她!”
匕首上的毒和地上的草几乎融合到了一起,一样的生机勃勃的绿色。
一个象征着生命,一个代表着死亡。
“不要!暗阑,别信她。她想要我的命,即便你以命换我,她也会杀了我!”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是暗阑,你有的选吗?”林语眯着眼睛。
暗阑捡起匕首。
林语笑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一滴足以致命,不会让你很痛苦的,试试?”
暗阑毫不犹豫,直接用手握住刀刃,将刀一把拉出!
鲜血如注,瞬间涌出,滴落在地。
他抬眸看向林语:“既然是剧毒,眼下我必死疑,遵守诺言,放了她。”
毒性很快蔓延,他的手在抖,青筋暴起。但眼神依旧坚定,向着林语伸出手。
林语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
哪怕上一世,他们是生死之交,他也会想尽保全自己的办法,再救她。
“她和你到底什么关系,能让你情愿这样保她!”
“我本就是殿下的暗卫,为她出生入死是我的天职,若我死能换她生,我有何犹豫?现在,放人!”
最后两个字,仍旧气势十足。
林语紧咬着牙关,“好一句冠冕堂皇的话,这话别人会信,我不信!虞清,你真的很邪,邪到我怀疑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一切!”
虞清心都被揪在一起了,她清晰的看见黑紫色顺着暗阑的手的血管飞速的蔓延,他的脖子上的血管颜色都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
“遵守承诺,放人!”暗阑语气加重,他紧握着拳,因为剧烈的疼痛,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可不论是身形还是语气,都尽量如常,仿佛那伤根本不存在,那毒根本害不到。
但浑身都有撕裂般的痛。
他忍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在跳。
眼睛看不清东西了。
一颗石子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打在林语的手背上,同一时间,另一颗直接打中林语的膝盖,林语站不稳,手里的箭眼看就要直接刺进虞清的脖颈,景祀踹在林语的腰上,一把将虞清拉入怀里,手里的第三颗石子直打林语的手腕。
林语满眼震惊,仍是不可置信的惊愕的痴痴看着景祀。
“暗阑!”虞清向暗阑扑去。
暗阑站的笔直,可他竟然接不住虞清扑过来的重量,向后大大踉跄了几步。然后大口的呕出鲜血。
他的心脏像要炸开,突突的直跳。
虞清眼泪止不住的落,浑身颤抖,想看看他的伤口,但被暗阑一把推开,“血有毒,殿下不要沾到。属下撑不了太久,景大人,请护好殿下!”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把虞清推进景祀的怀里。
话落,他手里的沾满他的血的匕首直接飞向旁边的杀手,另一只手中暗器同步飞出,速度很快,可虞清看得出来,他的动作变慢了……
下一瞬,他抽出地上插着的长剑,再战!
鲜血迸溅,他速度极快,带着毁灭的杀意,拼尽全力。
他在用自己最后的力气给她杀出一条生路!
最后一个杀手死,他的身体也随着倒下,身上的衣服像在血水里面浸染泡出来的,嘴里还在大口的向外呕着血,血顺着呛到口鼻里,可他没有力气坐起来,只能努力的呼吸。
真狼狈啊。
被殿下看到他这副样子。
虞清被景祀拦着,哭到几乎惊厥,她又打又骂,想过去看看暗阑,可景祀的手臂紧紧的箍住她的身子,暗阑躺在地上,几乎发不出声音。
“别……来……”
“不要!不要死!暗阑!我带你回去,我救你,你会好起来的!”虞清哭喊着。
他还想再说话,告诉她不要哭,不要哭……可心脏几乎要炸开,窒息感越来越强,他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好想再看看她。
看她笑。
只要看着她,就够了。
但他看不见了。他慌了急了,颤抖着抬起手,手臂似有千斤重,艰难的只抬起了一点点,还没有碰到她,就重重的垂落。
原本剧烈起伏的胸口瞬间平静,只有鲜血还不断的从他的口鼻中涌出,那样多,像要将这整片山林都全部染红。
“不!!!”虞清崩溃的脱力。
林语的笑声传来,她咯咯咯的笑个不停,近乎疯魔:“虞清,你瞧,是你害死了他。”
“为什么!”虞清双眼通红的死死盯着林语:“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林语不理会她的话,委屈的望着景祀:“景祀,这一切不都是你逼我的吗?你凭什么怪我,凭什么这样看着我?好像一切罪魁祸首都是我?明明造成这一切的人不是我,是你!”
“疯子。”景祀的眼神像淬了寒刃。
“我没疯!你要我怎么接受,最爱我的男人,发誓会守护我一生的男人,现在以防备的姿态护在另一个女人的面前,你要我怎么接受!景祀,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我和你从来都毫干系,何来背叛!”
“景祀,你说谎!”林语撕心裂肺的哭喊。
“也许真像你说的那样,上一世你和景祀恩爱两不疑,因为一场政变携手赴死,对他而言,你是特殊的,是可取代的。但我不是他,也不会成为他。他没有辜负你们的誓言,没有背叛你。我也没有义务遵循他的承诺。”
“你就是他,景祀,为什么你这一世不肯给我机会?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会远离我?”林语摇着头,冷箭直指虞清的眉心,“都是因为你!”
“真的只是因为我吗?”虞清沾满鲜血的手背擦掉眼泪,目光里带着森森恨意:“林语,你要不要看一看现在的你是什么样子?”
林语冷笑连连,“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没有虞清,也会有张清,李清,宁清。是你忘了本心,是你觉得理所当然,你太过自负。林语,你还记得上一世的你遇见景祀之后雀跃的忐忑吗?还记得你为了求得沈寄的帮忙,是如何费尽心思的吗?还记得沈蓦救你一命之后,你是如何用尽办法的想要报答他的吗?”
林语浑身重重的一怔。
因为上一世已经得到了这些,所以她忘了,她这一次重生回来,一开始的心态就放的太高傲了。
是她忘了初心。
是她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
所有人本该顺理成章的爱上她。
“可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我,你接近他们会更容易,你知道景祀的所有喜好,让他重新对你动心,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是我的存在,让事情变得复杂了。可是林语,你生来就是一个只能走顺境的女子吗?”
林语看着虞清的眼神复杂。
“你是坚强果敢的,不畏强权的,有理想抱负的,饱读诗书的,看遍人间疾苦的,心底纯善的。这是上一世的你,是真正的林语。”
虞清语气里带着惋惜。
“可惜那个闪闪发光的林语,已经和她最爱的夫婿景祀一起,死在上一世的那一场政变里面了。你不是她,也永远法再成为她。”
这一番话让林语的心脏震荡,久久不能平复。
良久的静默之后,林语大笑:
“你凭什么在这里教育我,虞清,你以为自己有多高尚吗?玩弄景祀的感情,了解他的过去,知道他的困境,他曾经遭遇过什么,知道他有多渴望得到关注和爱,却只把他当消遣的玩物,转身还是投入了世家公子的怀抱,不肯放弃锦衣玉食,你以为你自己很高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