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真抬起了手,杀人的手。他冷冷地看着迎面走来的老迈僧人。风又开始呼啸,吹得头顶的枝叶沙沙作响。
情急之下,郭长歌说出了一句他一说完就感到后悔的话。
“霍前辈,你若现在杀了他,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同伙有哪些人了。”
一慧转过头来,用一种很悲凉的眼神看着他。郭长歌被他看得一颗心怦怦直跳。他忽然有一种负罪感,一慧禅师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来结束这段仇恨的觉悟,被他给作践了,而他却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愚蠢的好奇心。
他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不是。他自己也曾被仇恨蒙蔽过心智,至今也难以摆脱那股想要复仇之时的被操控感,就像他不是他了,而是另外一个让原本的他感到极其陌生,甚至于有些可怕的人。所以现在的他并不会阻止他人的复仇,因为他知道那对复仇者来说太不公平了,也太残忍了。可郭长歌毕竟还是郭长歌,在经历了仇恨和失去之后,他虽然变了许多,但他仍排斥看到有人在他面前死去。这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他的本心。
“同伙?”霍真瞪着一慧,“你还有同伙?”
一慧向他淡淡一笑,道:“我哪里会有什么同伙……老衲就把当年之事对你们说一些吧。”
他缓缓踱步,说道:“老衲的仇人并非姓霍施主,甚至并非姓霍——她是霍施主你的夫人。”
“我夫人?”霍真震惊,“巧玲她一个妇道人家,足不出户的,能和你有何仇怨?”
一慧在霍真身侧驻足,两人肩膀挨着,但面向不同的方向。
他轻叹了一声,说道:“陈年往事,老衲不愿再提起。施主若不信,不妨回想一下,可曾见过尊夫人的家人朋友,尊夫人又可曾对施主说起过她的出身来历?”
霍真抬头望着夜幕上挂着的弯月,回思。他和他的夫人巧玲,是在外偶遇的,他那时深爱着她,从没在意过她的出身来历,而她也从未主动说起过。现在想来,巧玲的确就像一个没有过去的女人,神秘至极。
那时家里的长辈们自然不想让霍真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为妻,但或许是因为巧玲品貌兼优,讨人喜欢,在相处短短几日后,长辈们便都松口了,十分爽快,甚至是十分欣然地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巧玲她,她以前与你相识?”霍真回头看着身侧的一慧。
一慧又开始踱步了,“当然了。”
“你认识她时,还不是和尚?”
“谁又一生下来就是和尚呢?”
“你和巧玲本来是……是……”霍真说不出口了。
新婚之夜,他发现他的妻子并非处女。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时的他当然也纠结过,甚至暴怒过。巧玲说,她可以离开,可霍真爱她,无论如何都放不开她,只能接受了她的不完整。
一慧似乎猜到了霍真想说什么,道:“霍施主,我和尊夫人之间只有仇恨,除此之外,从未有过任何别的关系,切莫多想。”
他踱步到了霍真正面,停下来,面向他,“有十几年了吧,那时我也是偶然间得知,尊夫人便是我苦寻多年的仇人。我趁夜寻上门去,杀了她,却不慎被他人发觉,不得已只能大开杀戒,后又放火烧了霍家堡,确定没人活着逃出来,这才离……”
话音戛然而止。他的话并没有说完,而且永远说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