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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条悟放假的同时,夏油杰当然也放了假,除了硝子依然留守在东京高专内随时听候差遣——也许这就是白衣天使注定要全年休的神圣使命吧。寒假是仅限于他们学生时期才有的专属福利,等到毕业以后成为独立活动的咒术师,根本不会在乎你是在什么假期里,只要任务派发下去,都必须随叫随到。
其实总监部原本也想将两位年轻强大的特级咒术师扣留下来的。五条悟作为五条家的家主,总监部不敢直言不讳地对他下达命令,但对着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夏油杰,他们的态度就嚣张了很多。最终是夜蛾老师向高层据理力争,那边才松口允许他们离开学校,但同时也反复申明了,一旦有任务需要,不论身在何地,都必须即刻前往任务地点,不得延误。
夏油杰自认是个尊老爱幼的人,但总监部里那些总是围着一豆烛火、隔着屏风对他们发号施令的老家伙,实在是每次都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在这一方面他非常赞同五条悟的评价,“一群即将腐烂的老橘子”。每次被传唤到昏暗的和室里,被那些只敢躲藏在帷幕之后、朝他投来忌惮和轻蔑的复杂目光注视着,夏油杰都会在心底浮现出一丝怪异的感觉。
就好像,事情原本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该站在被审视的位置,而那些行将就木的老人也不该坐在居高临下的审视者的位置,这一切都像是颠倒乱了一般诡异。
而悟虽然对此常常嗤之以鼻,也从不对那些掌握权力的大人物们假以辞色,甚至多次在会议途中撒泼打滚提前离场,但实际上悟他并没有质疑过这种令夏油杰觉得不舒服的体系。
是因为悟的家族也是这体系中的一部分吗?还是因为悟他有足够的自信自己能够凌驾于这种体系之上呢?
夏油杰和同期们道别,约定了春天回校以后要给硝子带礼物和烟酒,然后独自离开了高专。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家乡,父母甚至还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回家,他也还没有购买返程的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不着急,反正头等舱和商务舱还剩很多票,大不了乘坐着虹龙回家好了,提前降落再走回家就是了。
所以离开高专以后,他反而背着背包,先来到了伏见宫御我的别墅。
此时已经是傍晚,那栋熟悉的别墅就安静地伫立在夕阳的浓墨重彩之下,像一个平稳安然的港湾。港湾永远不拒绝她的孩子,能够包容孩子的每一面,疯狂的、偏执的、痛苦的、不曾显露于外的每一面。
夏油杰用钥匙打开了门,意料之中地,房间内漆黑一片,没有开灯。
因为在平安夜和悟久违地出了一次距离遥远的紧急任务,所以他过了整个圣诞节。手机信箱里只有一封平安夜当晚对方传送过来的简讯,询问他是否在忙,夏油杰当时没有及时回复,对方就很有分寸感地没有继续追问打扰,只是在第二天再次用简讯告诉他可以用钥匙自行过来。等到夏油杰重新开机,再给对方拨出电话,就已经处于关机人接听的状态了。
电话那端冰冷机械的提示音让他心慌意乱,但那封被他反复看过许多次的短信还是给了他一丝慰藉的力量。
御我是非常重视承诺的人,说过的话不会轻易反悔或落空,而且他一向情绪稳定,善解人意,不会因为这种事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对于伏见宫御我的信任支撑他来到这里。但在见到空荡荡的屋子时,他还是感受到了不可遏制的失落和惶恐。
夏油杰将背包放在沙发上,将一楼每个房间的灯都挨个打开,让光亮逐渐填充满宽敞到空旷的屋子。
一直到抵达厨房的位置时,他打开灯,看到面前的景象,忽然愣在原地。
厨房有很明显的使用过的痕迹,并不整洁,但它本该是整洁的,毕竟御我是个完全不下厨的人。但现在的厨房,就算说不上是兵荒马乱,也值得一句狼狈不堪了。
锅碗瓢盆,铲子勺子,用过的厨具都被一股脑堆在洗碗池里泡着水。料理台上也有残留的黑褐色污渍,被抹布草草擦了一下,留下了打圈的痕迹。
空气里还有残留的甜味。夏油杰慢慢走近那唯一一块没有被祸害的桌板,看到上面放着的心形的金属模具,里面是已经凝固成型的巧克力。
看得出制作者离开得确实匆忙,包装用的礼盒和丝带还放在一边没有使用,红绿配色的圣诞贺卡倒是已经写好了,在巧克力的边上。夏油杰拿起来打开一看,果然是留给自己的。
『第一次尝试手作巧克力,请不要嫌弃它的味道。
圣诞快乐,杰。』
非常简短精炼,或许也是临时写下的产物,最下方“MrryChristas”的英文花体极其飘逸俊秀,甚至显得张狂。
夏油杰都能想象得到,对方因为突如其来的工作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计立刻离开时匆忙而又暗恼的样子,恐怕这张便签都是跨出大门以后又急忙返回重新补上的。
一切的担忧和失落都放回了肚子里,都在这封简短的贺卡面前尘埃落定。
夏油杰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从模具里取出一颗巧克力含进嘴里。没有加很多糖分,苦味更多,但并不酸涩,只是醇厚,牛奶让口感变得更加丝滑,带着一点点酒心,以及果仁碎的油香。
说实话,夏油杰原本没太期待伏见宫御我第一次进厨房的成果,但这份巧克力的味道真的很好。也许这样评价很有些矫情,但夏油杰真的从巧克力里品尝出了制作者藏在其中的用心。
那是一种仅限于恋人之间的用心。
也许我做得不好,但我很愿意为你去做。
夏油杰并不像挚友那样嗜甜如命,也一直都体会不到甜党的快乐。但面前这份巧克力,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一口气全吃完。
唔,也许可以先吃几颗,剩下的存起来慢慢吃,放到冰箱里保鲜的话应该可以存放一周以上吧?
抱歉了,悟,唯独这次的甜食,完全不想分给你。
夏油杰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去客厅里打开了唱片机,随便选了一张碟片,伴随着陌生的乐曲,开始收拾起厨房来。虽然不擅长料理,但他在其他家务方面很是精通,没花多长时间,水池里用完没洗的厨具很快就清洁一新,厨房里每一个平面都变得焕然光亮。
收拾完成,他难得觉得饥饿,甜蜜的巧克力非但没有让他饱腹,反而激起了些许食欲。于是夏油杰转去冰箱试图找些速食食品充饥。刚一打开冰箱门,就发现了用保鲜袋封好的一盘盘家常菜,连同米饭,刚刚好是一人份的量,上面同样贴了便签,写着“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这样的话。
夏油杰总是难以想象爱情故事里那种心意相通的描述。但此刻他发现,自己在伏见宫御我的面前实在太好懂。那些被他藏在心里不曾诉之于口的想象和需求,全部都被看透了、考虑到了、落在实处了,甚至不需要询问,不需要预告,一切就那样来到他面前了。
爱是这么熨帖、这么轻而易举的东西吗?
这样条件的爱也会发生在没有分毫血缘关系的人之间吗?
在这一刻夏油杰甚至觉得惶恐。
怀抱着这样的惶恐和疑惑,他吃完了饭,刷碗,洗澡,上床准备睡觉。
他仍然没有确认回家的机票或车票的打算。但与之前不同,他很想试试明天或者后天能不能等到御我提前安排好的专车接送服务。总觉得那个仿佛能够未卜先知、一切尽在掌握的神奇的人不会让他的尝试落空。
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摆着一本雨果的《悲惨世界。这本书夏油杰很早以前就看过,到如今只记得大概情节,个中字句早就遗忘了。他翻开用书签做了标记的那一页,御我在那一页上特地用笔勾画出了其中的某一句。
“人生至福,就是确信有人爱你,有人为你的现状而爱你,说得更准确些,有人不问你如何就爱你。”
那份疑问好似有了确切的回答。
伏见宫御我经历过他数次徘徊、纠结,见证过他数次的失态和狼狈,承载过他数次的痛苦、崩溃,却就好像看见鸟雀抖落翅膀上的雨水那般稀疏平常。
爱情是亘古难解的谜题。数先贤哲人对其进行过解析,数诗人作家对其进行过赞美。但对每一个人来说,只有当爱情来临的时候,你才能知道爱情究竟是何种模样。
应当相信你的爱人,正如相信爱情。反之亦然,应当相信爱情,因为相信你的爱人。
御我是很好的爱人,他给我的是很好的感情。夏油杰如此想到。
他将自己埋在蓬松柔软的天鹅绒被子里,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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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日历眼看就到了12月31号,过了24点就会换成新的年历。日本对待跨年夜是非常重视的,游戏里处处都换上了新年装扮,每一个商场都在搞打折促销,到处都显得忙碌而又喜气洋洋。你沿着系统地图分别去了京都的五条家,以及夏油杰的老家岩手县。
五条家和夏油家都在庆祝新年。五条家准备举办为期三天的豪华盛宴,来往宾客如云,车水马龙。夏油家则更加普通一些,一家人一起去拜访邻里街坊,大扫除,以及准备年节饭。
你没准备去打扰他们各自的家庭时间,也不打算在自己的工作日晚上玩得太累,于是悄悄摸进去找地方放下礼物就离开了。
回到东京地图,你顺便去了一趟公司,给留守在岗位上的员工们发了加班奖金和新年福利,稍微讲了两句鼓励性质的画大饼发言,再集体上个增益性bff,就施施然离开了。
然后你就在街上捕捉到了一个拥有发光i的特殊np。
你走近了一看,竟然是个体型更小的海胆头小豆丁,头顶的i写着【伏黑惠】。
你点开人物头像查看人物卡,头像上是一个面容清秀可爱但非常会摆臭脸的小男孩,有一双沉静漂亮的绿色眼睛。因为还未发生交谈,所以更详细的信息还未解锁,只能看到名字、性别、籍贯以及日文名字的罗马音。
伏黑惠,FshigrMgi。
这个姓氏跟你的伏见宫“Fshiiniya”的起始字和音节都蛮像的唉,你心想着。
难得碰到一个这么显眼的发光i,就算不是养成系的可攻略角色,也一定是比较重要的np,你毫不犹豫走过去,看看能不能触发有意思的随机任务。
你:[小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
时年刚刚度过四岁生日的伏黑惠小朋友,正在东京绝赞迷路中。
一个刚刚会说话走路的小孩子,就算再怎么成熟,也不可能独自一人从老家埼玉县来到东京的繁华商业街。所以他当然是跟大人一起来的,而且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个不靠谱的亲生老爸。结果到了东京以后老爸就直奔赌场,将他一个小孩子交给有几分交情的在赌场做侍应生的阿姨看顾,而那位阿姨原本答应得好好的,在父亲一走之后就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将他独自丢在路边任由他自生自灭,留下一句“最好让人贩子把你拐走,这样甚尔君就没有你这个拖油瓶了”这样的话,然后踩着恨天高脚下生风地离开了。
这样的事发生了不止一次了。伏黑惠其实多少能够明白她的想法。有很多阿姨姐姐们都喜欢老爸,但老爸总是以自己已经结婚生子做借口拒绝了她们每一个人。可不管怎么打听都没有找到那个神秘的“妻子”,于是阿姨姐姐们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老爸完全是因为他这个小孩子才没有续娶,自然会想要除掉他这个障碍物。
伏黑惠也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老爸,妈妈去了哪里,更小的时候他也曾整夜整夜哭着要找妈妈。非常神奇的是,好像在每个小孩子的基因里都刻着对于“母亲”这一存在的渴望,那是一种没办法用科学解释的天性,即便伏黑惠从来没见过任何“母亲”的形象,但只不过是在电视上听过一次,那种不讲道理的天性就被唤醒了。小的时候他只能通过哭闹来发泄情绪,但只能得到老爸手法生疏的安抚。等他能够有条理地组织语言去质问,每到这种时候,老爸就会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盯着他的脸看一会,才嗤笑着说,你没有妈妈,我就是你妈,我又当爹又当妈。
幼小的伏黑惠理解不了这句话更深层次的含义,于是就只能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他的妈妈或许去世了,或许离开了,总之他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
他本来就是很早熟懂事的孩子,也不会去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追着大人问个水落石出,所以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拿这件事去大吵大闹。
老爸总是有很多事瞒着他,说出口的话经常让伏黑惠非常困惑,就像迷失在大人复杂世界里的幼崽。
如今他也迷失在钢铁城市里了。
小小的伏黑惠只有成年人小腿那么高,很快视线就被人来人往淹没了。他找不到来时的路,就只能尽量走到远离马路的商店街台阶上,乖乖站好,祈祷他那个不靠谱的亲爹能够早一点想起他的存在然后来找到他。
于是这个黑头发的小豆丁站在原地等了好几个小时,等得饥渴难耐,只好翻出身上仅剩的几枚硬币,打算走一走找一家小卖店或者自动贩卖机买一瓶水再坚持一会。但这一走,不仅水没买到,反而更加晕头转向了。
幸运的是,在他独自一人行走在东京街头的时候,没有遇到人贩子或者猥亵犯。而不幸的是,年关将至,路人都行色匆匆,没有一个肯停下来关照一下这个可怜巴巴的孩子。
伏黑惠站在原地,稚嫩的小脸紧绷着,面表情,两只手却攥紧了衣摆,抽了抽因为穿得不够厚实而快要掉下来的鼻涕。
就在他百般措的时候,更坏的事情发生了,一只咒灵注意到了他,正在从小巷子的深处慢慢爬过来。
时年四岁的伏黑惠小朋友还没有觉醒术式,但却已经能够看到那种法被大多数人看到的怪物了。他第一次见到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时吓得大哭,父亲轻描淡写地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干掉了怪物,告诉他那种东西叫做“咒灵”,是现在的伏黑惠完全法独自解决的东西,看到以后不要对视,直接逃跑就可以了。但是很多时候逃跑并没有那么简单的,甚至是毫用处的,就好比现在,那只泥巴人一样的怪物明显已经盯上了落单的他,非常目标明确地冲他蠕动而来。
伏黑惠明白自己现在该做的就是逃跑,可他的腿像是被铅块绑住了,又像是陷在沼泽地里,怎么也动不了。他低头一看,原来那个泥巴怪早就释放出了大量的泥巴,从地面声息地蔓延过来锁定猎物,将他的脚困在其中。伏黑惠想要求救,却又忽然想到,如果自己现在大喊呼救,会不会引来更多人的注意,会不会让这个怪物危害到其他人?
四岁的小脑袋其实是没办法思考那么多的,所以尽管脑子里一团乱麻,好像思考了很多东西,但小孩子的本性仍然打败了仅剩的理智,让他的眼泪水已经在眼眶里蓄满了,马上就要嚎啕大哭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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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巴怪被很容易就干掉了,来人甚至比父亲更加轻松,他甚至什么都没做,只是普通地走过来,很随意的站在那片淤泥上,泥巴怪就从与他接触的位置开始,迅速地消解崩塌,变成某种更加形的力量,像空气一样散掉了。
伏黑惠的眼泪包都没收回去,立刻腿发软地就要往后栽倒,直接倒在了对方的腿上。
“嗯?”
对方发出了疑惑的鼻音,然后一只手就将他拎了起来,“怎么,饿到没力气了吗?”
他非常自然地就将这只比小狗大不了多少的小崽子放在自己怀里抱着,“去吃饭?还是去喝水?”
这是一个很高很高的人,好像比老爸还要高一点,但没有老爸那么强壮。老爸的胸肌和胳膊是很有弹性的,热乎乎的,有力的。而这个人的身体简直就像钢铁一样,又硬又硌,靠在上面只会让小孩子细嫩的皮肉被硌得发疼。
但他身上有种很干净、很好闻的味道,以伏黑惠的知识储备和见识还完全形容不来那种昂贵的质感,他只觉得这个味道比阿姨姐姐们身上的香气更清爽,更让人喜欢。
……唔,妈妈身上的味道是不是这样的?
就算屁股被对方的胳膊硌得有点疼,但伏黑惠还是很乖很乖地待在对方的怀抱里,甚至蠢蠢欲动地试图伸手去抱住他的脖子。
他很喜欢这样靠在老爸怀里,那会让他很有安全感。现在,相似的安全感也从这个陌生人身上传来。
伏黑惠并不是一个没有戒心的傻小孩,相反,因为从小随老爸四处辗转,在老爸那种极其明显的危险气质的熏陶下,伏黑惠的警惕心绝对比绝大多数同龄人都要高很多。但某种冥冥之中的感应,某种超越了理性的牵绊,让他安静下来,只想闻着这个人身上香香的味道,在他的怀里再待得更久一些。
伏黑惠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抱着他的人的脸,然后就被那份非常美丽非常秾艳的容貌给震惊到了。
……好漂亮的人啊!比所有的阿姨姐姐们加起来都要更漂亮!
幼儿园的老师曾经教过他们,妈妈就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人,那这么漂亮的人,可不可以做他的妈妈?